暮色四合,流雲飄動,一絲一縷纏繞成火紅的晚霞,天地在一剎那寂靜,換上了黑夜的外衣,白日的喧囂也換上了黑夜的熱鬧。
樑琴城不大,可要從這兒走到風都,路程也不近,今天下午還耽擱了那麼久,還沒出樑琴城,就已經天黑,楣風道人不喜歡夜間急忙忙的趕路,在樑琴城城門邊,他們四人就找了一家客棧,難渡。
“這個客棧的名字怎麼這麼奇怪?難渡?難渡什麼?”師鳶夢一腳踏進客棧,打量了一下素雅的佈局,很不滿地說道。
南雲芷倒是十分滿意,她瞥了師鳶夢一眼,涼涼道,“世人難渡紅塵,情癡難渡情關,志士難渡龍門,行人難渡樑琴,所以歇在此處,不動腦子的人,說出來的話也沒有營養。”她走上櫃臺處,見老闆在打算盤,便笑道,“老闆,叨擾了。”
那老闆是個中年男子,微微發福,他合上算盤,眯眼笑道,“姑娘好才情,你所言正是我這難渡的意義,難渡樑琴城,我纔有錢賺嘛!”
“老闆纔是風雅之人,我也只是信口說說罷了……”南雲芷笑說道,這老闆是個豪爽之人,她也願意和這樣的人說話,“請給我們四間上房。”
南雲斕眯眼笑問道,“四間?”他看了一眼南雲芷和師鳶夢,還想着她們倆如果住在一間房,沒準可以化解矛盾呢。
“不是四間怎麼辦?難道你想和師大小姐住在一起?我沒意見。”南雲芷涼涼看向南雲斕,“老闆,三間。”
師鳶夢臉上一紅,就見南雲斕連忙擺手,苦笑道,“就四間,四間。”
楣風道人早就上了樓,不耐煩道,“磨磨唧唧的,小二,給我準備幾道下酒菜,我餓了!”
南雲芷對老闆笑道,“我的房間要新鮮的牛奶,還有乾淨的浴桶,我需要沐浴,麻煩老闆了。”
老闆憨憨的笑了,“沒問題,姑娘上樓先歇着吧。”誰不喜歡和美女說話呢?
南雲芷有禮貌地將銀兩放在桌上,對老闆點點頭,便上了樓,凡是能用銀錢解決的事,都是最簡單的,何樂而不爲呢?
難渡客棧之外,停了一隊人馬。
秦衍將玢月從馬背上扶了下來,給她遞上了水袋,貼心地問道,“玢月,累不累?”
玢月向來不把男人放在眼裡,秦衍是她難得記掛在心裡十幾年的一個男子,她羞赧地接過水,“還好,不算太累,還可以繼續趕路。”她要趁機裝一裝賢淑懂事。
秦衍緩緩一笑,眼中帶着些許憐惜,“這怎麼可以?你是金枝玉葉,你舟車勞頓,從風都趕來樑琴城接我,我心裡不忍,怎麼能讓你這麼累呢?”他狀似不經意地擡頭,“誒,這是一家客棧,難渡……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客棧,我們就歇一天再走吧。”
玢月看了一眼秦衍身後的隊伍,個個精神抖擻,秦衍這麼做一定是爲了自己,可她不能像是在風都皇宮一樣驕縱,聽說這樣的女子不招男子喜歡,她輕咬脣畔,忍下欣喜之情
,“還是走吧,不可爲了我一個人,就耽誤了行程,我可以的……”
“周崢,傳令下去,在這客棧休整一夜,玢月公主前來迎接,我心有感激,不可再讓她這麼疲勞趕路。”秦衍吩咐周崢。
“是。”周崢拱手應道,他和一邊的齊康對視一眼,齊康很是無奈地笑了笑。
見楣風道人他們一走,秦衍就暗中吩咐齊康派人去跟着他們,不緊不慢,楣風道人他們正好剛住進去,秦衍和玢月後腳就到,秦衍再假裝心疼玢月的模樣,連哄帶騙地住進了這間客棧,不爲南雲芷,又爲的是哪個?
玢月倒也不是傻子,明明瞧見楣風他們剛進了這個客棧,秦衍就說要在這兒歇息,她有些猶豫,“剛纔……楣風道人他們不是住在了這裡……我們非要和他們擠在一處嗎?”她有意不說南雲芷,和秦衍十幾年不見,還沒摸清他的脾氣。
秦衍笑着挑眉,“哦?這麼巧?莫非你還怕楣風道人?是不是害怕萬一吵起架動起手來,落了下風?”他若有所思地點頭微笑,“也是,小時候你和楣風道人就不合,怕他也是應該的,那咱們就不住這兒了!”
“胡說!”玢月立刻炸毛,“我怎麼會怕那個老東西!我看看我住在這兒他能把我怎麼着!這畢竟還是風闌的地盤!”玢月氣哼哼地走進了客棧。
秦衍笑了笑,隨即收斂了笑意,擡頭看去,月光灑落,眼眸之中晦暗不明,難渡。
是在諷刺他嗎?
他也跟着進去。
這個客棧清靜雅緻,走進大堂後,可以上二樓的客房,整座樓是環形相連的,中間是個小院落。
齊康又是探路人,先進去打探好南雲芷他們都住在哪個房間,便爲他主子秦衍安排了一間視線最好的客房,二樓上懸空隔着那個小院子,正對着南雲芷住房的小窗,好地方!
齊康平時不聲不響,從秦衍是左相時就跟着他,很會猜他的心思,也目睹了他和南雲芷的前塵舊事,知道秦衍對南雲芷放不下,不等秦衍吩咐,就將事情辦理妥當。
最好的隨從,不是要一味乖巧聽話,而是能懂主子的心。
這一天也經歷了太多事,快馬加鞭才趕到樑琴城,又是救人,又是受傷,還要放血救秦衍,南雲芷也是疲憊不堪,才才洗了個澡,舒服地躺在牀上,小窗是開着的,夜風吹進來,涼涼爽爽,愜意極了。
她將枕頭豎起,慵懶坐在牀上,背靠枕頭,隨意撥弄着微溼的長髮,小窗半開,她擡頭看了看窗外。
這間客棧真是合她意,房間裡沒有掛那些故意彰顯修養的字畫,而是一些裝飾物,大多是紙花或布藝,很是新奇,至少從前不曾見過,整個客棧的格調也都是典雅樸素的,古樸的沉香木,讓她凝神靜氣。從這個窗子看出去,也沒什麼景緻,只有對面的客房罷了,坐的時間長了,她不禁失神發呆。
對面客房的小窗邊,倚靠着一個高大的背影,藍衫孤傲,陰影處只露出側臉,那
側臉的輪廓棱角分明,應該是個翩翩公子,清風乍起,藍衫微微拂動,對面的房客微微轉過身來,只是頭一直半垂着,眉眼隱在夜色中,瞧不清楚。
只是在他關窗的那一剎那,那人微微擡起臉來,南雲芷抖了個機靈,回過神來,相隔有些遠,看的不甚清楚,可他的那一雙漆黑的眸子,南雲芷幾乎可以確定是在看着她的,她坐起身來,想要看的清楚,那一扇窗已經關上,南雲芷的心也亂了拍。
真的是秦衍嗎?他和玢月不可能會跟着來的,可那個背影,還有那一雙眼,她不會看錯的。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卻又自嘲地笑了笑,憑什麼呢?她憑什麼奢望秦衍會巴巴地跟着她來?當初是她要離他而去,秦衍不會再原諒她了。
再者說,即使要面對秦衍,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即使她心裡有他,但那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共享一個丈夫的事已經在她心裡紮下深根了。
時至今日,她仍是不願意妥協。
寧願飽嘗相思苦,不願與人共一夫。
啪啪啪!門被人拍響,楣風道人的破鑼嗓子就大聲叫了,“丫頭!快出來!我找你有急事!”
南雲芷抿了抿脣,無奈地搖了搖頭,穿了一件天藍水色長裙,便去開門,“爺爺,什麼事?你聲音小點,現在已經半夜了,別擾了大家的清靜。”
楣風道人苦着臉說道,“雲芷丫頭,你知道我這酒蟲被勾出來了,不喝兩口今天晚上根本睡不着……”
“你讓小二給你拿上一壺來不就好了?”
“你知道我喜歡喝個桂花酒,桃花酒,梨花酒,這才能襯托出我高潔的品位嘛……我剛問了小二,這兒只有普通的燒刀子,凡夫俗子的酒我怎麼能喝呢?他說啊,出門左轉,一直朝前走,那就是西街,有一家花釀坊酒香醉人啊!”楣風道人說着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南雲芷臉都快皺在一起了,“……你什麼意思?”
楣風諂媚一笑,“我今天救了你一命,你還沒報恩呢,這大晚上的你不忍心讓我這老頭子出去晃盪吧,你跑一趟,就算是報答我的大恩了,這買賣如何?”
南雲芷嘴角抽搐,“我也救過不少人,我都分文不取,你竟然獅子大開口……”
“你是紅衣神女,誰能和你比?我就是個饞酒的老頭子罷了!”楣風說的理直氣壯,“更何況,你敢讓一個體弱年邁的老頭深夜出門嗎?”
“……那你就敢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深夜出門?”南雲芷不想這麼直白地誇自己,可和楣風道人這樣厚臉皮的人說話,就得比他還厚臉皮。
“嗤……誰能抓得了你,你那一堆毒蛇……”楣風突然正色起來,“這是師命,快去!不得延誤!”
實在不想和楣風道人這麼糾纏了,否則這半夜的光景都會沒有,南雲芷捋了幾下頭髮,用一根粗麻繩簡單的束了發,便將門重重一摔,便下了樓去,震得楣風道人又開始齜牙咧嘴叫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