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荔枝嘆

於是明月便招手令清風等進來服侍,又倒了杯水給顧昭歡。顧昭歡接過漱了漱口,旁邊清風整理好牀鋪,春荷則端了一盆水過來與她淨面。

剛打上來的井水沁涼無比,顧昭歡頓覺頭腦清醒,心頭也鬆快了好多,起身理了理衣裳便打算去東廂房找顧昭益,忽然瞥見案上有一盤荔枝,隨口問道:“何時送來的?”荔枝是個稀罕物,她從前不大容易吃到,今兒這個大約是各房裡的定例,每人都有。

清風答道:“半刻鐘前老夫人房裡的花吟姐姐送來的。”

還真是她,顧昭歡笑了笑,吩咐了一句:“天氣忒熱,這妃子笑不能久擱,容易變色失味,先拿井水湃着罷,到了晚上再吃。”清風便答應着又去弄了一盆井水來。

顧昭歡去了東廂房,便問大哥找自己何事,顧昭益一指桌上的一套書笑道:“這是配了圖的《詩經》,雕版彩印的,我昨兒逛書鋪時正好瞧見,覺得很精緻,便買回來送你,你瞧可喜歡?”

顧昭歡翻開一看果然不錯,這時卻有個念頭忽然冒出,其實自己也不是孤立無援啊,眼前這個人,不正可以幫自己麼?於是抱了書有些忐忑地開口:“謝謝大哥,我很喜歡,不過眼下,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顧昭益笑道:“兄妹之間何須說這些,你且說說,要我做什麼?”

“我……我想去首飾鋪子看看,前兒大哥說我這裡太過素淨,祖母也不喜歡我們穿得太寒磣,我便想着還是好生修飾一下。”顧昭歡略有些遲疑,但時機不容耽擱,便順口尋了個理由說了。

顧昭益從來也不曾聽得她說這樣的話,也未見過她何時刻意打扮自己,不免有些好奇:“三妹妹不是一向不太留心這些嗎?怎麼突然會想到添些首飾?”

剛剛那念頭是忽然冒出,此刻聽顧昭益發問,顧昭歡一時也想不起怎麼回答,因覺得近日兩人關係親近了許多,索性撒了個嬌:“其實,歡兒是在府裡悶久了,想出去轉轉。”

顧昭益瞭然笑道:“我想也是,這卻不難,我得了空帶你出去便是,只是卻不好作女兒裝扮,這麼着,你先回去,我這兩天先找個人替你做件小號的男裝,改日你穿了隨我出去。”

見大哥如此爽快,顧昭歡自是歡喜不盡,又聽他說了要換男裝,確實是考慮得在理,自己想要出去,並不急於一時,便笑盈盈答應了,抱了書就想先回香櫞院去。

顧昭益見她欣喜模樣,便覺得十分有趣,這小姑娘方纔明明說自己想要添些首飾,待得答應帶她出去之後,卻把首飾的事情忘在了腦後,便錯步擋住去路道:“等等,三妹妹還沒說自己喜歡什麼珠寶呢?”

雖然大哥值得信賴,可眼下顧昭歡還不打算將店鋪那些事情告訴他,也就不直接提八珍閣,只是歪着腦袋作思索狀,半晌才彎眸笑道:“嗯……我聽說朱雀大街上有一家店不錯,叫什麼珍什麼樓來着,好像東西很齊全,據說大娘、婉姐和二孃的首飾好些是在那裡訂做的,至於祖母的,就不知道了。”

顧昭益一聽便知是哪一家,便答道:“那當是指八珍閣了,你說的不錯,確實是京中有名的首飾鋪子,咱們家女眷的首飾很多是出自於他家,當然了,祖母的都是另請了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不比那些是批量製作的。三妹妹很中意這家麼?”

他個子比顧昭歡高出許多,此時俯身看他,一雙鳳目瀲灩生輝,眼神真誠懇切,如此一來顧昭歡倒覺得騙起他來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仰起臉醞出一個天真的笑意來:“嗯,喜歡的,我看婉姐先前帶的玉墜子就很好看,也想要一對,可是一時也不知去哪兒買,八珍閣既然是很大,大約裡面也能買得到罷。”

這小鬼頭倒是很會扯謊,她怎麼可能會真的會去羨慕顧昭婉呢?顧昭益只靜靜瞧着顧昭歡,卻不拆穿,還認認真真按她說的想了一下,頷首道:“確實,她那一對玉墜子樣式很好看,不過是岫玉的,你若喜歡,過幾日我買一對翡翠的送你。”

顧昭歡只是順口一扯,沒想到這位大哥還真是心細如髮,居然留心到顧昭婉的耳墜上去,不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聽到後半句卻轉爲歡喜,她倒是不看重什麼岫玉還是翡翠的,但是忽然間就有個哥哥這麼疼自己,雖一時不太適應,卻是由衷歡欣,於是一句“多謝大哥”又不由自主蹦出了口。

顧昭益莞爾一笑,拿起案上的一把摺扇輕輕敲了敲妹妹的小腦袋,語氣憐愛非常:“別說謝啦,耳朵都要聽得起繭了。快回去罷。”

這動作忒親密了些,彷彿自己一瞬間真成了個十三歲的少女,顧昭歡靦腆地笑了笑,抱着那套精刻的《詩經》跑開了。

望着顧昭歡離去的身影,顧昭益不由笑着搖了搖頭,多日來,這三妹妹一直是個端莊穩重的模樣,在她身上幾乎看不到一點同齡小姑娘的活潑天真,說話也是極有分寸,從不越禮的,固然很好,卻總少了些生氣,沒想到,只因爲說要帶她到外頭去,就開心成這個樣子,他倒是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早點主動提出這個建議了。

至於顧昭歡爲什麼這樣開心,其實顧昭益心裡是有點底的,他雖來府裡遲,也大概曉得她的身世,因此才格外對她疼愛些。

顧昭歡的母親是蕙蘭公主,雖不是先皇嫡出的公主,卻也身份不凡。蕙蘭的父親是一位功勳顯赫的皇室宗親,後來爲朝廷戰死沙場,先皇便封了他唯一的女兒爲蕙蘭公主,待遇就如親生的公主一般,金尊玉貴,可是後來不知怎麼的就下嫁給了定國公的大兒子顧業做妾室,而當時顧業甚至還未世襲那正三品的威遠將軍。

堂堂公主下嫁做妾,這當然是很不合常理的,但這十多年間竟無人提及,真正的原因也就湮滅於風中了。顧昭益當時尚是稚童,故此也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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