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花廳坐下,婁夫人便忙不迭的吩咐:「快讓小姐出來見客。」
想來也是等候已久,傳話的丫頭下去沒多一會兒,便聽衣裙窸窣。頤華郡主半低了頭從外頭進來,朝洛氏萬福金安。
洛氏早已起身,親自去扶。算起來,這是她們「婆媳」頭一次近距離執手相看。
裴頤華輕輕擡眼,滿臉含羞。
只見自己未來婆婆月眉瓊鼻,美眸顧盼,容貌比妙齡女子也不輸幾分,只是眼眶微紅,凝望了她,竟似望眼欲穿一般。
裴頤華雖心中困惑,卻也禁不住一陣陣歡喜。從前一直聽說秦家大夫人是個精明厲害人,此時竟這樣憐惜的看着自己,她最後一絲忐忑也釋然了。
洛氏更是對這個未來媳婦滿意的不得了,容貌都是其次,只看頤華郡主冰雪靈透的眼,眉宇之間毓秀神飛,就知她必然能與欽兒意投神合。還有這飽滿窈窕的身姿,粉裡透紅的臉頰,一瞧就是個身子康健,好生養的。
須知洛氏平生最煩的,便是那些扭捏、嗯唧的病小姐,這樣的好媳婦,真真讓她挑遍東都,也難尋第二個。
「瞧瞧,瞧瞧這小摸樣兒,真是讓人要疼到心窩子裡頭去了!婁姐姐,我還能說什麼,橫豎迎回去當親閨女一樣憐愛着,饒是這樣,我還怕委屈了她。」洛氏話說的隱晦,裴頤華仍是羞了個大紅臉。
婁夫人心中熨帖,嘴上嗔道:「你當她呢,也是個認死理兒的倔脾氣,都被我慣壞了。日後妹妹只管讓她在跟前立規矩,再有不好,家法請出來打兩手板。」
「噢喲!」洛氏忙做了誇張的表情:「我可捨不得。」
從身後推了淺夕出來,洛氏望着裴頤華溫聲道:「這是你四妹妹淺夕,野的沒邊兒的丫頭,你要不嫌棄,就帶她偏廳裡去玩兒一會兒。」
裴頤華一聽,便知是大人們要說正事,是以也不扭捏害臊,大大方方上前邀淺夕。
「去吧,去吧,好生招呼你妹妹。」婁夫人也會意附和。
得了婁夫人首肯,淺夕這才乖巧一福身,走到頤華郡主身邊牽住她的手。
見淺夕知禮識趣,婁夫人臉色略好看了三分,不然一個庶出的丫頭,憑什麼與自己的郡主女兒交好。看在是未來小姑子,洛氏又似乎極看重的份兒上,權且湊合吧,誰讓大房沒有嫡出女兒呢。
裴頤華卻不管這些,她早已看見洛夫人身後那個穿着齊胸襦裙,嬌憨可愛的小姑娘,只用瞧那一雙眼睛她就大概能猜出她的身份。
那是一雙和秦伯父、欽哥哥一模一樣的眼眸,凝萃了千山暮雪和萬里層雲,最透徹卻也最看不透,高潔清貴,讓人傾慕折服。
兩個女孩子手牽着手到了偏廳,你一言我一語,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就已是相見恨晚、引爲知己。
淺夕見裴頤華待自己並無嫡庶尊卑的芥蒂,事先預備好的話便不再遮掩,支了侍女們離開,直言相問。
「聽聞華姐姐不願應貴妃娘娘之邀入宮獻藝,是何緣故?」
話題轉到這上頭的,裴頤華眼神頓時一冷:「妹妹和夫人這次前來,莫非也是勸我入宮的?」
「母親哪裡捨得?」淺夕半點不含糊:「母親聽見姐姐不願去,偏又是貴妃娘娘懿旨,違拗不得。急的半夜睡不着,直說自己無用,負了大哥臨走託付,歉疚得很呢。」
聽淺夕語氣堅定,裴頤華才含羞低了頭:「這與夫人什麼相干,都怪我年紀小時不知事,圖那些個沒用的名聲,現在反受其累。」
「姐姐何苦自責,現下咱們當商議一個應對之策,度過難關纔是。」淺夕循循善誘。
裴頤華聽出弦外之音,眉梢一喜:「莫非夕兒妹妹有好法子?」
「法子總是人想的,只是現在還不知道姐姐是爲了什麼不願去,夕兒聽聽看,跟夕兒想的是不是一樣!」淺夕笑眼彎彎,故意賣關子。
不然還能怎麼樣,這次要算計的可是貴妃娘娘,頤華郡主的小姨母呢,萬一表錯情,禍可就闖大了!
裴頤華哪裡知道淺夕這份彎彎腸子,當即爲難一嘆:「若只是入宮獻藝,我又何須這般矯情,一道懿旨下來,誰也違拗不過。只是,只是這次小姨母她排演的是彩戲…我…」
裴頤華顰眉說不下去,淺夕順口接道:「姐姐所操琴曲都是國風雅樂,與彩戲混雜表演,豈非不倫不類!若傳了出去,輕者,會鄙薄姐姐獻媚貴妃娘娘;重者,那些好事的高人雅士只怕要指摘姐姐玷污清音,對國公府口誅筆伐也未可知!」
「正是,正是!」裴頤華猛地擡眸,得遇知音一般,如釋重負:「母親一味只是怕逆了小姨母的意思,小姨母會不高興,殊不知此事可大可小。」
「妹妹當還不知道,這次排演彩戲,其實是小姨母爲了討好聖上與民同樂的心思。前些時候皇上要大興『百戲』,據說是連塞外胡姬也要納入樂府,太樂令大人直呼禮崩樂壞!上報太常大人,連同御史臺一道將此事壓下。」
「聖心不悅,小姨母纔想了演彩戲這麼個折衷的法子,討皇上開心,給皇上臺階下。」
說到最後幾句,裴頤華的聲音小如蚊吶,斷不是危言聳聽。淺夕也早已斂了笑意,神色凝重。不曾想小小的獻藝之事背後,還牽扯着九五之尊。若是一個處理不當,必然後果堪憂。
惠帝這幾年,真是愈發…淺夕搖搖頭,不願再多想。
「幸得華姐姐直言相告,妹妹不才,在家裡也合計了個法子,且說與華姐姐試一試!」淺夕再不敢耽擱,附於裴頤華耳畔細說。
裴頤華聽得眸光發亮,若說方纔她只是覺得淺夕聰明懂事、情趣高雅,現在對她的智謀更是刮目相看。怪不得,憑她一個庶出女兒,也可由嫡母帶着出門!
「好妹妹,你說的兩全法子端的是好,若如此,我也願意進宮去湊小姨母的熱鬧。」
拉了淺夕的手,裴頤華言辭懇切:「但是,這出《次非斬蛟》我聽說過,講得是勇士捨身爲人、殺掉惡蛟的故事,立意極好,戲演來也熱鬧好看,可到底是一出舊戲,以此薦給小姨母來交換我獻藝的琴曲,只怕小姨母不肯。不如——咱們換一出更好的?」
淺夕抿脣暗笑,新戲舊戲是次要,最要緊婁貴妃喜歡,換了只怕才真真不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