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郡主?”嶽堯重複着這個稱號,而後才笑了一笑道:“以‘明珠’二字爲人封號,可說極俗,但再仔細一想,又覺真真配得起這兩個字的人,其實真是不多!”
初煒點頭,目光不覺重又轉向湖心亭方向,一看之下,心中不覺怔忡,原來不知何時,湖心亭內二人已不知去向了。覺他神色有異,嶽堯忙也應聲看去。只是他與初煒不同,初煒在清苑雖也住了幾日了,但因無人引領的緣故,平日也極少在內院走動,而嶽堯有沅真指點,卻早將清苑摸了個透熟,眼見亭內無人,他的目光便自然的轉到了通往湖心亭的那座九曲橋。
擡手一指二人方位,嶽堯道:“她們這是打算回來了!”
初煒應聲看去,果見滿池將將人高的翠蓋紅花的縫隙之中,隱約可見兩條娉婷嫋然的身影正自緩緩而來,看那方向,確是往綠楊苑來的。微微點頭,初煒道:“她乃王爺正妃,既然過來,你我倒不好站着靜等,少不得得迎上幾步纔好!”
嶽堯笑道:“正該如此纔是!”這綠楊苑出入都只這一座九曲橋,二人如今正在橋上,若要避讓,只有避入綠楊苑一途,若不避讓,少不得也只有迎上去了。
二人這裡說着話,那邊遠黛與沅真二人卻已漸行漸近。雙方離着堪堪十餘步距離時候,嶽堯二人已自朝着遠黛恭謹一禮。早在湖心亭內時,遠黛便已覺察到二人。因此也不等百里肇命人來請,便自帶了沅真出了湖心亭。見二人行禮,她忙略略偏身避讓。同時含笑的衝二人點了點頭,算是回禮。沅真卻停了腳步,帶笑作個手勢:“小姐請!”
明眸微微流轉,似有頑謔之意的掃了沅真一眼,遠黛不曾多言,舉步徑入綠楊苑。
直至她進了綠楊苑,沅真才笑微微的看向嶽堯:“你們二人在這裡說什麼呢?”
嶽堯倒也並不瞞她。只坦然笑道:“在說南越的事兒!”
這話一出,沅真倒也罷了,一邊的初煒卻不免大吃一驚。看向嶽堯的目光便也有些古怪,顯是不曾料到嶽堯竟連這話也都不隱瞞沅真。他這裡正自吃驚,那邊沅真卻已笑問了一句:“說到哪兒了?何妨讓我也聽一聽?”
哈哈一笑,嶽堯擡手一指道:“不如也去湖心亭坐坐?”初煒在旁。自覺尷尬。纔要開口告辭,不料嶽堯一個反手,竟已拉住了他:“走,一道去!”
初煒苦笑,還不及說出推辭的言語來,沅真卻已大大方方的道:“左右無事,一道過去聊聊也好!”她既這麼說了,初煒若再推辭。倒不免顯得小氣,也只得無奈點頭。
…… ……
遠黛走進綠楊苑時。卻見百里肇正坐於桌邊,翻看着手中的一卷書冊,面上若有笑意。見她進來,他便擡眼看了過來,面上掛着一絲不容錯辯的戲謔之色。
微詫的輕輕揚眉,遠黛也不言語,便走了過去,自他手中抽過了那捲書冊。目光落在書皮處的四個手寫的楷書大字上時,遠黛竟不由的失聲叫道:“《大越廣逸王外傳》?”言下滿是不可置信之意,顯然她是萬萬沒有料到,百里肇看的竟會是這書。
甚爲閒適自得的將身子往後靠了靠,百里肇笑道:“這書是今兒初煒帶來給我的!據他說來,其內容雖頗多謬誤,但以之消遣,倒也堪值一觀!只是可惜,聽說這書如今在南越已將絕傳,便連酒樓茶館內的說書之人,也都絕口不敢再說此話了!”
遠黛聽得先是一怔,旋衝口問道:“這又是爲何?”自打離開南越,非止是她自己,便是沅真與雲裳,她也生恐走漏消息而嚴令二人不許打探南越之事,因此還真是不知此事。
百里肇笑笑,若無其事道:“據嶽堯說,罪名是妄議宗親貴胄!”
微微一嘆,遠黛一時也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將手中書卷重又遞還給百里肇,遠黛不無懷念的道:“十餘歲的時候,我常跟在大哥後頭,偷偷溜出府去聽城西萬華茶樓聽書。我至今都還記得,萬華茶樓孫先生,說的最好的書,便是這《廣逸王外傳》。我們三人常坐在包間裡頭,一面聽着他說,一面大笑,時常笑的嗆住!如今想起從前,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百里肇默默聽着,也不覺觸動心事,竟忍不住陪了遠黛嘆了一聲。
二人各自沉默了一刻,卻還是遠黛先自開了口:“王爺可是想起了初雨?”
將遠黛遞來的那捲書冊擱在桌上,百里肇長身站起,行至窗邊,斜倚窗前,放眼看了出去:“眉兒可還會時不時的想起他們來?”良久,他才徐徐問了一句。靜養了這幾日下來,百里肇的雙腿已比先前更好了許多,無需藉助柺杖之力,也能行走自如,只是尚不能持久。
坦然點頭,遠黛平靜道:“這是自然!”口中雖這麼說着,她卻顯然沒有多談的慾望,很快岔開話題道:“纔剛沅真同我說,早則明兒晚間,遲則後日一早,雲裳便要到姑蘇了!”
百里肇隨口應道:“她來的倒比蔣琓更要快些!”
遠黛笑道:“這是自然!說起來,蔣琓如今的坐騎,也該是出自馭記吧!”
這話一出,百里肇倒不由的失笑起來:“也是我糊塗了,竟沒想到此點!不錯!不錯!不過蔣琓若是見了雲裳的馬兒,怕不免又要起些風波了!”雲裳乃是馭記的東家,馭記所出的馬兒,自是由她最先挑揀,她所騎之馬比蔣琓的要更勝一籌,也只在情理之中。只是馭記將最好的馬匹扣下這事,蔣琓從前不知情也還罷了,如今既知dào 了,又怎能不暗自氣惱在心。
抿脣嫣然,遠黛悠然笑道:“他若心中不忿,少不得也只有去找王爺了!”
馭記與緣記,她都已經擺明車馬,打算交予百里肇,自然也就不會怕蔣琓來找茬。
聽得這話,百里肇也不覺失笑起來:“敢情你是早設好了這個套,一心等着我鑽進去!”
偏頭看一眼百里肇,遠黛閒閒道:“王爺放心,你若真不願鑽,我是斷然不會勉強的!”
這話一出,二人卻都不由相視笑了出來。
…… ……
因着早已得了消息的緣故,次日打從用過午飯起,遠黛與沅真便開始一意的等着雲裳。這一等,便直等到了日落西山,紅霞散盡。估摸着雲裳怕是不能趕來,二人這纔不無遺憾的各自回屋用飯。與百里肇一同用過晚飯,遠黛卻仍無心睡眠,便索性拉了百里肇往滄浪亭賞月。二人才剛並肩出了綠楊院,便見得九曲橋那頭,有人正大步的走了過來。
慣常的青色箭袖長衣,深青色綁腿,足蹬鹿皮快靴,月色朦朧,燈光昏暗,卻愈顯此人猿臂蜂腰,身高腿長。目光才一落到那人身上,遠黛面上便不由的現出幾分驚喜之色,更失聲的叫了出來:“雲裳!”
那人見了她,也自朗朗一聲,而後竟是快走幾步,張臂一把抱向遠黛:“小姐!”她欣然的叫着,聲音也不若一般女子清脆悅耳,而是略顯低沉,是那種雌雄莫辨的嗓音。
雖明知對方是女子,但眼見此景,卻仍由不得百里肇不皺了眉頭。
好在遠黛很快便已推開了雲裳,擰眉上下打量了雲裳一回,她道:“看你這一身,這一路必是日夜兼程而來吧!沅真呢?她可知dào 你來了?”
雲裳應聲笑道:“我這一入清苑,第一個知dào 的,自然便是她了!她原說讓我洗去這一身風塵再來拜見小姐!只是我想着,這一身風塵豈非更能顯示我的誠意,便沒有理她,徑自過來了!她拿我沒法子,也只得由着我了!”言辭爽利乾脆,卻與遠黛、沅真二人大不相同。
遠黛失笑罵道:“又胡說!在我看來,你若沒了這一身風塵,倒顯得更有誠意呢!”
雲裳也是笑,一雙圓而大的杏眼微微眯起,卻爲她略顯英氣的面容增添了幾分孩子氣。
二人說過這幾句後,遠黛纔想起百里肇來,因笑着擡手一指百里肇:“他就是睿親王了!”
雲裳聞聲,這才轉了頭去細細打量百里肇。她的目光明澈如清水,不染塵垢一般,看人之時表情更極專注,全無一般少女的羞怯之態:“小姐該說,這就是咱家姑爺了!”
仔細看過一回之後,雲裳忽而開口,石破天驚的說出這麼一句來。
這話一出,百里肇先是驚詫,旋失聲笑了出來,衝着雲裳一點頭,他道:“好!好一個雲裳!”言下不無讚譽之意。他乃皇室嫡子,出生以來,便早慣了衆星捧月的日子。雖然人心隔肚皮,暗裡如何不好評述,但在他面前,卻還真無人敢如此口出狂言如雲裳。
見他如此反應,雲裳非但不懼,更反傲然的回了他一句:“你也不錯!”
二人說話時候,遠黛倒也並不言語,只含笑的在旁看着,聽得這話後,她才終於含笑的道:“罷了!這些話兒,豈可在這裡說得!走吧,且過去湖心亭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