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四人仍照舊意早早起身,盥洗過後,略用了些早點,便結伴同上寒山寺。寒山寺本在楓橋鎮上,四人到得山門前頭,才只辰末巳初時分,然而寒山寺前,卻早人頭涌涌。
遠眺一眼之後,遠黛莞爾笑道:“果然是拜佛不嫌早,這寒山寺的香火也真是旺盛得緊!”
沅真在旁笑應一聲道:“一首《楓橋夜泊》成就一橋一寺,說的可不就是這裡了!”
聽得這話,不免偏頭看她一眼,遠黛揚眉道:“看來你對寒山寺倒挺熟悉!”
因“緣記”在江南的緣故,沅真每年總有數次要南下江南,這寒山寺她從前還真來過數次,此刻聽了遠黛這話,她便自然一笑,道:“這幾年不時便要過來江南,還真來過!”
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遠黛似有意若無意的調侃了一句:“寒山寺你既來過,怎麼這楓橋鎮你卻像是第一回來呢?”戲謔之中,卻又彷彿帶了其他的意思。
眼前這三人裡頭,沅真乃是自幼與她一道長大的貼身丫鬟,對她的性子自然最是瞭然。聽得遠黛這話,沅真眸光便不由的微微一動,然礙於百里肇與嶽堯在旁,卻是不好多說什麼,只得抿了嘴兒淺淺一笑:“不瞞小姐,這楓橋鎮我雖不是第一次來,卻還是第一次在此過宿!”
她所以會來寒山寺,乃因寒山寺在這江南一帶,着實有些名氣。而她每次過來寒山寺。又大多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加之姑蘇城內。又有她置下的房舍,而楓橋鎮距離姑蘇又極近,她自然不會一時興起,夜宿楓橋鎮,因此對於楓橋鎮夜市,她還真是一無所知。
她這裡說着話,那邊百里肇卻已回過頭來。看了她們二人一眼。百里肇與遠黛相識雖還不久,但成婚之後,卻是日日朝夕相處。彼此言談更可稱得上是開誠佈公,對遠黛的瞭解也着實不淺,而況昨夜,二人又纔剛提起過嶽堯與沅真之事。因此這會兒遠黛一說這話。他便立時有所意會,與嶽堯的全然不覺又是不同。然而百里肇雖覺出遠黛的言外之意,卻也不好當着嶽堯的面說了出來,而只能避開嶽堯的視線,眸帶警告的望了遠黛一眼。
對於百里肇的不快,遠黛完全視而不見,自如的徑往寒山寺行去。再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沅真的性子,而她所以有意無意的說了這一句。只不過是想與沅真私下說上幾句而已。至於沅真如何選擇,她仍不打算干預。只是有些話,之於她,卻是非說不可。
寒山寺建於六朝時期,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唐貞觀年間,當時名僧寒山和拾得曾來此住持,妙利普明塔院也因此改名爲寒山寺。尋常寺廟大雄寶殿供奉的釋迦牟尼佛身後多爲海島觀音石刻,而寒山寺所供奉的,卻是寒山、拾得。相傳寒山、拾得二人乃文殊、普賢二位菩薩轉世,又曾被敕爲和合二仙,是爲吉慶祥和的象徵。
四人均非虔誠信徒,所以來此,卻以遊覽居多,因此一路行來,所賞所看,大多還是寒山寺的諸般風物景色,於佛殿菩薩之類,不過匆匆一眼,佛像面前,也不過略表寸心而已。
許是因爲遠黛纔剛說的那一句話,沅真今兒明顯有些心神不屬,對於眼前景色也都沒有了賞看的興致,她的這一變化,嶽堯在旁自也看了出來,不免拿眼看了她好幾回。
遠黛在旁見此,卻不免暗暗的嘆息了一聲。眼看這日已將午,她便停了腳步,轉向沅真,淡淡笑問道:“時候不早了,不知這寒山寺可有素齋沒有?”
沅真一驚,迅速回神笑道:“素齋自是有的,不過寒山寺香火素來興旺,姑蘇城內大戶前來上香,多會留下用素齋,因此若不事先約好,卻是吃不到他家素齋的!”
遠黛本也不大在意寒山寺的素齋,聽了這話,便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我們仍回楓橋鎮許家酒樓用午飯吧!”三人聞言,都是各自頷首。寒山寺離着姑蘇雖不甚遠,卻也不能片刻即至,趕往姑蘇用飯便也不太現實,如此一來,自然以在楓橋鎮用飯最爲實際。
因百里肇的雙腿即使拄拐也不宜久站的緣故,四人先尋了個亭子坐下,稍作休息,而後才起身離了寒山寺,一路仍往楓橋鎮去。寒山寺與楓橋鎮離的不遠,四人過來寒山寺時,早想到了百里肇不能長途跋涉一事,因此卻早僱下了小船,這會兒船早已侯在山下了。
四人登船,一路徑往許家酒樓。
恰在中元節前,酒樓的生意自是大不如前,雖是正午時分,許家酒樓卻是一反常態的清冷,那小二正百無聊賴的站在門口發愣,目光一動,卻忽然瞧見四人正自登岸。昨兒他才得過四人的賞,如何不知遠黛等人出手甚是闊綽,因此一見四人過來,再看一眼四人來的方向,卻早心中有數,當下滿面春風的迎了上去:“四位客官敢是從寒山寺回來?”
這會兒沅真卻早收攝了早前的心思,淡淡迴應道:“正是!昨兒我們坐的位置可還在嗎?”
那小二滿口應着:“在的!在的!”便引了四人一路上樓。
三人才剛坐定了,那邊早有人送了上好的碧螺春與洞庭紅來。走了這一路,遠黛已覺疲倦,口中也有些乾渴,因此見送了橘子來,隨手便拿了一隻,慢慢剝着。
嶽堯隨口點了菜,打發了那小二走,也跟着拿了橘子剝着。一隻橘子還不曾剝完,便聽得樓下傳來陣陣喧譁之聲,間中更有少女軟糯的吳儂軟語,箇中更略帶幾分哭腔,似乎是這少女與什麼人起了衝突,正在樓下苦苦哀求着什麼。
四人本非多事之人,雖聽到了聲音,卻也仍舊故我,全無過問的意思。於他們想來,這事該是與他們無關的,然而事情顯然並不如他們所想,因爲很快的,樓下便傳來了少女的尖叫、哭鬧之聲。吳儂軟語固然好聽,卻並不易懂,遠黛聽了半日,也沒聽懂下面究竟在說些什麼,但聽那少女哭叫甚慘,心中也不免生出憐意,纔要開口說話時候,那邊沅真卻忽然的開口問道:“小姐可認識紫蘇嗎?”
“紫蘇”這個名字才一入耳,遠黛便覺甚是熟悉,然而要她說出紫蘇是誰,她這一時半會的卻又想不起來,纔剛蹙了眉兒在想,那邊百里肇卻已開了口:“紫蘇?似乎是昨兒爲我們撐船的那個船孃?”這話一出,遠黛這才恍然,忙點了頭。
沅真皺一皺眉,道:“樓下正在說這事兒,彷彿是這紫蘇的爹爹賭輸了銀子,將她拿了作抵,賭坊中人正拿了賣身契,勒逼着要帶她去姑蘇!”她本是玲瓏心竅之人,又是常來江南,對於一些簡單的吳儂軟語卻還是能夠聽得明白的。這一番話說了出來,遠黛與百里肇頓然醒悟過來。敢是這紫蘇的父親賣了女兒抵債,而這女孩兒倒也甚是伶俐,思想着怕是無人能救得了她,便想到了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又出手大方的自己等人。
二人互換了一個眼色,百里肇終究開口道:“嶽堯,你下去看看!能幫就幫一把!”於他而言,雖然並不願意多管閒事,但既遇了這事,又是當着自己的面,若不管,也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而況遠黛看向他的目光甚是堅定,很顯然的,即使他不管,她也不會坐視不理。
對於這種小事,嶽堯自是不會有所質疑,答應一聲之後,便起了身,下樓去了。樓下不多一刻,便響起了叫罵聲,旋即是砰砰乓乓之聲,間中更有少女的尖叫聲,卻是已動上了手。
嶽堯自幼習武,又曾在千軍陣中拼死廝殺,這等小混混又豈是他的對手,不過片刻工夫,便已消了聲,最後響起的,卻是嶽堯淡漠而不耐的聲音:“這裡是五十兩白銀,放下賣身契,都滾吧!”隨着這一聲響起的,卻是咣噹一聲,顯是嶽堯拋了一錠銀子出去。
小混混們既吃了虧,哪裡還敢多說些什麼,當下灰溜溜的走了。遠黛坐於窗口,自然低頭看了下去時,卻見三四個面青脣腫的漢子正連滾帶爬的出去。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她道:“今兒這一出英雄救美倒也有些意思!”
百里肇聽了這“英雄救美”四字,卻不免皺了眉頭,一時又想起先前遠黛在寒山寺前所說的話來,當下瞪了她一眼。眸中隱有不快之色。沅真坐在那邊,雖沒有言語,臉上神氣也頗有些古怪。見他二人如此,遠黛不由一笑,纔要說話時候,那邊嶽堯卻已帶了紫蘇上來。
遠黛注目看了過去時,卻見眼前這少女雖則因着適才的撕扯而衣裳不整,鬢髮凌亂,面上更淚痕斑斑,卻仍不掩那股水秀玲瓏之氣,擡眼見着二人,紫蘇卻已上前一步,“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紫蘇謝二位相救!”一言未了,卻早淚如雨下。
嶽堯也不言語,便上前一步,將手中的賣身契放在了百里肇的面前。百里肇眼眉微動的看一眼遠黛,示意她,這事既是你要管的,這會兒自然也由你來做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