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起這個來,我倒覺得我大哥是極好的,只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遠黛不承想蕭呈嫺忽然說出這話來,怔愣一刻後,卻已笑了出來:“姐姐這話,當是一時興起吧?”蕭呈燁與她雖無多少交往,但只從偶爾見面時,蕭呈燁那偶爾顯出幾分不屑的眸光,她便可以看出,蕭呈燁對她的觀感如何。因此蕭呈嫺這話,必定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蕭呈嫺聽了這話,卻是搖頭一笑,道:“這話我雖是一時興起,卻絕非隨口說說而已!”她說着,便又看了遠黛一眼,眼見遠黛神色安然,但卻全無將她言語放在心上的意思,蕭呈有心再說些什麼,但一想到蕭呈燁對遠黛的看法,卻也只得暫時閉口不再提及此事。
遠黛笑了一笑,卻道:“姐姐來我這裡前,該已去過老太太那裡了吧?”對蕭呈燁,她亦無多說的意思。正如她從前曾對凌遠清說過的一樣,蕭呈燁對她固然不屑,她對他,卻也未必便有多少好感,而照目前情況看來,她與蕭呈燁也不會有多少交集,而這也是她所願。
蕭呈嫺點一點頭,道:“我既來凌家,又怎能不先過去拜見姑奶奶!”語氣裡卻多少帶了些無奈的意思,顯然這些繁文縟節,也讓她頗爲頭疼。
遠黛之前問起蕭老太君,只不過是想岔開關於蕭呈燁的話題而已,根本無意去追問細節,這會兒聽了這話,便又問了一句:“姐姐可曾同老太太說了想在府上住幾日的事兒?”
蕭呈嫺道:“自是說了!姑奶奶聽說我要在府上住幾日,倒甚是喜歡,便要留我住在春暉園內,與你那十妹妹同住。我不好回絕,便藉故岔開了,打算來你這裡看看再說!”
遠黛甚爲理解的點了點頭,而後卻笑着看了一眼自己這間屋子,失笑道:“姐姐有意過來與我同住,我自是再願意不過,只是我這裡簡陋狹小,只怕姐姐住的不慣!且老太太若知道姐姐不願住她那裡,卻要與我同住,怕也不會答應!”
西廂狹小,豈是待客所在。事關凌府臉面,老太太自是不會答應的。
蕭呈嫺聽了這話,卻是忽而一笑,便道:“妹妹這話,倒讓我忽然想起《陋室銘》來!”
遠黛聽得失笑吟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纔剛吟了數句,她自己卻已笑了:“我卻是今兒才知,原來我竟也是德馨之人了!”
蕭呈嫺咯咯一笑,竟道:“妹妹這裡滿室馨香,院內更有一株香動凌府的奇花,怎麼便當不得那‘陋室’之稱了!”說到這裡,她卻似想起什麼一般,一把扯住遠黛,道:“對了,我倒險些忘了,我此來,一自是打算與妹妹說說話,二,卻是要來看看那盆花的!”
她原以爲說了這話,遠黛必會令丫鬟將那花捧進屋來,卻不料遠黛聽了這話,竟便站起身來,朝她作個手勢,竟是在請她出門。蕭呈嫺一怔,忙上前扶住她,訝然道:“外頭冷,你只令文屏幾個將花擡進屋來看看便是了,又何必自己出去?”
遠黛笑着搖一搖頭,卻道:“姐姐不知道,我這人素來畏寒,因此才一入冬,屋內便沒斷過火盆。而我那花,卻是喜寒怕熱,尤畏炭火之氣,若實是要看,卻還是出去看的好!”
蕭呈嫺一聽這話,立時便打消了原來的意思,笑着拉住遠黛道:“既如此,那我不看也罷了!左右不過是一盆花,況這花又已謝了,也不值得大冷天巴巴出去看一眼,攪得不安寧!”
遠黛聽她這麼一說,不由一笑,卻也並不勉強,便重又坐了下來。
蕭呈嫺便在她身邊坐了,她適才忙着說話,那曇花凍卻纔動了一口,此刻便又自然的拿了銀匙,慢慢的吃起來。遠黛見她如此,便也不再說話,隨手拿起了擱在一側的書卷,屋內一時沉寂下來。如此許久,夾簾忽而輕輕一動,文屏輕步的走了進來,卻也並不說話,只靜靜立在遠黛身側。遠黛覺出她有話說,畢竟擡眸略帶徵詢的看她。
文屏這才道:“太太讓我們搬去環翠閣,不知小姐打算何時搬過去?”
遠黛微微一揚眉,她知文屏非是採蓮,以她的性子,若無其他緣故,斷然不會說出這等催促自己的言語來。因蕭呈嫺在側,她也不便多問,略一沉吟後,便吩咐道:“西院偏狹,早些搬去也好!你可先過去環翠閣看看,若是一切妥當,便儘快搬過去吧!”
文屏答應一聲,這才退了下去。
那邊蕭呈嫺已吃完曇花凍,擱了銀匙,笑道:“我原想叨擾妹妹幾日,不過如今看來,卻是不能了。也罷,等妹妹搬去了環翠閣,我再同姑奶奶說要與你同住,也容易些!”
她是何等人物,遠黛雖未多問文屏什麼,但她卻又怎能看不出來。然而遠黛的委屈她雖看在眼中,卻也無法幫她什麼,說不得只有若無其事,只當沒有看出了。
遠黛聽得一笑,畢竟道:“多謝姐姐體諒!”
蕭呈嫺默默看她,半晌嘆了一聲,擡手輕輕一拍遠黛的手,低聲道:“不瞞妹妹說,這京裡諸家的世家公子,我雖不曾都見過,但卻都是聽過的。據我看來,我大哥與你那六哥已算得其中極出色的了。妹妹不妨再考慮考慮,若你有意,我總有法子能幫上你的!”
話裡之意,卻已是舊事重提,讓遠黛再好好考慮她先前所說之事。
遠黛卻又是一笑,反問道:“我六哥既是極不錯的,姐姐爲何卻偏要拒他於千里之外?”
蕭呈嫺聽了這話,一時不禁怔然無語。遠黛這話,分明便是在告訴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不願嫁給我六哥,爲何卻要一再勸我接受你大哥。皺了皺眉,蕭呈嫺無奈擡頭看了遠黛一眼。遠黛面色依舊恬靜安然,全無尋常女兒家提及自己婚事時或羞怯、或惶然的神情。一種明悟陡然從心底泛起,蕭呈嫺脫口問道:“妹妹可是已有了打算了?”
遠黛輕笑着,卻是不答反問:“若細論起來,姐姐比我還大些,難道竟無打算不成?”
蕭呈嫺先是一怔,隨即失聲叫道:“難道妹妹與我抱的,竟是一般的打算不成?”
似笑非笑的一偏首,遠黛不無調謔道:“難道不可嗎?”
蕭呈嫺欣然欠身,一把抓住遠黛的手,笑道:“妹妹果是我的知己!好,這一屆的舉子可真是有福了!”言畢洋洋,竟是傲氣洋溢。
遠黛笑着反手握住她的,卻問道:“姐姐如此心意,卻有誰知道?”
蕭呈嫺搖頭,爽然道:“我有意榜下選婿一事,從前只有我大哥一人知道,如今便再多加上你一個!至於我爹孃,他們其實倒還是比較屬意你六哥的!”
大周朝榜下選婿由來已久。皇室初起頭時,原是爲着鼓勵天下士子讀書上進,方有此舉。所謂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第一個吃這螃蟹的,便是太祖皇帝的幼女朝華公主。傳說朝華公主非止容貌絕世,才華更是超出羣躋。這樣的一個女子,又是出生皇室,身份尊貴,自然眼高於頂。除夕宮宴之上,太祖皇帝出言欲將她許給宰相之孫,卻被她堅拒。
她甚至當殿放出言語,不求對方家世、人品,只求才高八斗,文壓天下。太祖對幼女寵愛非常,雖因此大怒,最後卻也只得不了了之。但被拒婚的宰相卻對此事甚爲耿耿,開國之處,功臣權大,遠不類如今。太祖無奈之餘,只得下旨,將公主許與次年春闈狀元。
次年春闈,金榜開時,一榜頭名狀元名爲杜之道。
杜之道,淮陽人,中榜之時年已三旬有餘,因家境貧寒且相貌奇醜而一直未娶。
金鑾殿上,太祖皇帝一見杜之道的容貌,便幾乎氣得撅了過去。但聖旨已下,卻也無法收回。雖是當堂震怒,拂袖離去,但朝華公主卻仍不得不下嫁杜之道。天下人都道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卻不料朝華公主與杜之道竟甚投緣,二人和和美美,相敬如賓,竟是恩愛到老。
這便是榜下選婿的初始傳說。
有了第一個的例子,下面自然也多有仿效者。不過似杜之道與朝華公主這般極端的事例卻是再未有過。每到春闈之時,非止平京,便是平京附近有待嫁之女的富貴人家,也多有涌向平京者。這些人遊走於京中各大茶樓、酒肆,悄然觀察着從各地入京趕考的舉子們,試圖找出可能高中之人,先一步與其定下婚姻之約。而入京的舉子們,對於這些人的來意其實也是一清二楚的。他們有意無意的出入茶樓酒肆,談詩論文,竭力的展現着自己的才華,指望着能攀上一門好親事,即便上不了榜,也不白來京城這一趟。
不過真正的京中權貴與自負才高的學子們,卻極少如此作爲。
權貴們自矜身份,至多派出一兩名家人,在外頭稍稍打聽,至於其他,一切卻都要等到塵埃落定,方能見得分曉。而那些自問必中的才子們,自然亦是同樣矜傲。
遠黛此刻聽說蕭呈嫺有意榜下選婿,但卻並未將這一層意思告知給父母,便知蕭呈嫺所想的,必定是親自選婿了。輕笑了一聲後,她道:“姐姐的意思,你大哥可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