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肇聽得眉頭一擰,雙臂也隨之一鬆。遠黛忙藉機掙了開來,甫一着地,便忙退開幾步,白一眼百里肇,遠黛也顧不得其他,忙自收拾了一回。卻不料這點子的時間,外頭青兒也還是等不得,竟又催着叫了一聲:“二爺,太太!”聲音竟自帶了幾分哽咽。
聽她又叫,遠黛心中不覺大爲詫異,雖因沅真素性寬厚,又是丫鬟出身的緣故,清苑內院的規矩遠算不得“森嚴”二字,但在上次自己敲打過後,青兒、碧兒兩個卻仍仔細了許多,逾矩之事也少了許多,今兒如此,想來是真有什麼要緊事兒,只是……會是什麼事呢?遠黛想着,不覺移眸看了百里肇一眼。墨眉微微擰起,百里肇終是開口淡淡應道:“進來!”
青兒聽得這一聲,忙疾步進來,卻是才一進了屋子,便已“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二爺、太太……紫蘇,她……她沒了……”
陡然聽了“沒了”二字,遠黛不覺一驚,失聲問道:“沒了?”當初命紫蘇過來綠楊苑當差,遠黛原是存了其他意思,其實並非缺人使喚。紫蘇原是貧家女子,若論撐船捕魚,自是不差的,但這伏侍人的差事,她這陡然拾起,還真是有些不甚習慣。因着這個緣故,遠黛便也沒讓她進屋伏侍,只讓她在外頭幫襯着碧兒與青兒兩個,做些粗活。
因此這會兒說起紫蘇時,她最後只記得那日晚上自己過去浴房,彷彿是紫蘇伺候的。
聽得遠黛這話,青兒不覺更是慌亂,趕忙改口道:“不是……不是……不是沒了……”她愈是着急,話反更說不清楚,卻是將臉憋得紅了。也沒能憋出話來。
遠黛看得直皺眉,纔要叫她鎮定些時,那邊百里肇卻已冷冷開口:“究竟是什麼?”
他聲音素來清冽,這會兒心下大爲不耐,言語更是冰寒如刀,青兒聞聲,真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後,卻終於找到清醒了些:“紫蘇……她……沒了……被人……抓了……”她勉力的說了這幾個字後,眼淚早如斷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下。
陡然聽得這話。遠黛不覺又是一怔,心念更是瞬息萬變。然而無論她怎麼想,她也還是想不明白。爲何會有人抓紫蘇。是因自己等人的緣故嗎?似乎有些說不過去。而若不是,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可是紫蘇的家人來找她了?”半晌,她才皺眉問道。眼尾瞥處,卻見百里肇面沉似水,不置一詞。很顯然的。青兒今日的舉動,令他極爲不快。
“不是……”青兒抽抽噎噎的道:“今兒早間,東家便打發我過去青石巷口買雲裳姑娘最愛吃的李記紫藤花糕……”幾乎每年,雲裳總要過來姑蘇一次,而青石巷口上,李記秘製的紫藤花糕便是她最愛的點心之一。因紫藤花糕須現做的才最好吃。因此一大早上,沅真便打發青兒過去李記買些回來,除此之外。又命她順道拐去獅子衚衕買些黃金糕來。
因青石巷與獅子衚衕一南一北,青兒一人過去,卻不免要跑好些冤枉路,盤算之下,青兒便索性叫了紫蘇同去。二人一南一北。沒費多少時間便買得了東西,然而就在二人拎着各自買的點心碰面的時候。斜刺裡卻忽然竄出一個黑衣人來,伸手拎起紫蘇就這麼飛檐走壁的去了。青兒被驚了個魂飛魄散,再要追時,那人卻早沒了影蹤。
遠黛聽得蛾眉緊鎖:“你回來後,可曾與你們東家說起此事?”
嗚咽半晌,青兒才終於開口道:“紫蘇……是在咱園子的後門處被人抓了去的……她沒了後,我心中害怕,便忙跑回來了,才進了園子,便見着紫兒姐姐……她……命我過來回二爺,太太,說替我去同東家說這事……”
無奈的搖搖頭,遠黛乾脆的吩咐道:“你去找碧兒,讓她去請你們東家過來一趟!至於你……先下去歇着吧!”青兒抽抽搭搭的應着,卻是如蒙大赦一般,掉頭跌跌撞撞的去了。
見她去了,遠黛才轉向百里肇問道:“王爺覺得這事如何?”
淡淡挑眉,百里肇道:“應該不會是他做的!”他自然明白遠黛這話的意思,但細細思量之後,他卻並不以爲這件事情會是剛來姑蘇不久的百里肅所爲。他這位大哥的性子,他心中最是清楚不過,百里肅夠聰明,也不無手段,但於決斷上,卻一直有所欠缺。
因爲足夠聰明,所以他決計不會選在這個時候與他爲敵。甚至可以這麼說,即使他們此刻在姑蘇大街上撞了個對臉,只要他不開口,百里肅也只敢掉頭離去,而絕不是開口叫住他。
當然了,等回府之後,百里肅一定會有諸多計較,但他計較的愈多,便愈是不會找上門來,最多,也只是命一兩個識得自己的人守在門口,趕着自己出門的時候,偷覷一眼,以確定自己的身份。至於公然擄人,他是斷然沒有這個膽量的。
沉默片刻,遠黛才道:“若不是他,那又會是誰呢?”見百里肇不答,遠黛倒不好再追問什麼了。畢竟當日收留紫蘇之舉,百里肇本也並不贊同。
二人說了這一回話,外頭碧兒卻已進來,稟說沅真來了。
遠黛聞言,少不得站起身來,親自迎了沅真進來,見她單獨前來,不免問道:“雲裳呢?”
無奈一笑,沅真道:“她一聽得外頭有人大膽,竟敢擄了我派出爲她買點心的丫頭去,便忙追了出去,只一晃眼的工夫,早不知去向了!”
遠黛聽得“噗哧”一笑:“這個雲裳,總是這麼性急!”說話間,二人卻已進了屋子,沅真一眼見着百里肇,不免上前行了一禮。衝她點一點頭,百里肇便擡了手,示意沅真坐。
及至沅真坐下,遠黛這才問道:“紫蘇這事,頗多蹊蹺,你怎麼看?”
這事在沅真看來,也真是有些古怪,遲疑片刻,她纔拿眼看了看百里肇。明白她的意思,遠黛忙開口道:“纔剛王爺已說了,這事該不會寧親王所爲!”
對於百里肇的話,沅真自是不敢不信,然而仔細想了一想後,她也還是搖頭道:“緣記在姑蘇一帶聲譽甚好,更少與人齟齬,我實在想不起會是何事所致!”
遠黛想着,也不免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我們也只有等雲裳回來了!”
她這裡正說着雲裳,外頭雲裳的聲音卻偏在此刻響了起來:“我趕出去的時候,已太晚了,雖循着痕跡追了幾步,但卻並無所獲!”說話間,雲裳卻已走了進來。
因身在清苑、無需騎馬的緣故,她已換下了昨兒的一身箭袖衣衫,然身上穿的,卻仍是一身男裝。她身量甚高,身形又極頎長挺拔,這一身男裝,穿在她的身上,硬是穿出了三分風流,三分英氣,所餘四分,卻是清秀,讓人看着,只覺賞心悅目,全無一毫脂粉氣。
對百里肇,她也並不懼怕,只簡單的一揖,便在桌邊坐下了。
微微頷首,遠黛道:“既不是王爺,又不是沅真,那就只剩了一個可能……是紫蘇自己……”雲裳雖不是個安分的,但旁人還不至於會擄了丫鬟來要挾她,更何況她一路日夜兼程卻是知道昨兒晚間才入了姑蘇城,這一路上,想必也不會有什麼時間去鬧事。
沅真點頭,卻道:“那小姐的意思又是如何?”
乾脆的站起身來,遠黛道:“如今她人已被帶走了,一時半會的,怕也找不回來!這會兒,我們也只能命人去找她爹來問問,另外……命人去她屋裡翻一翻吧!”
依稀記得,紫蘇有個好賭如命的爹爹,當日衆人所以救她,也正是因爲她爹賭輸了銀子,將她押給了一羣混混抵債。如今說不得,也只有試試這條路了。至於翻看紫蘇留下的物事,那也只能是碰一碰運氣罷了。這話一出,沅真自是點了頭,當即起身,命人去辦了。
穩穩當當的坐在那裡,百里肇卻忽然開口道:“你不打算報官?”
遠黛揚眉,過得一刻,卻還是點頭道:“報官?雖未必有用,不過倒也並不費氣力!”
失笑的搖了搖頭,百里肇倒也沒再多說什麼。雲裳卻已在旁撇嘴道:“報官?唔,以官府的辦事速度,這大熱的天,怕是找到人時,早都成白骨了!”她的性子與遠黛二人截然不同,說話更是直來直去,想說什麼說什麼,全然不理旁人怎麼想,如何看。
遠黛也並不去管她,只徑自的叫來碧兒,命她先尋個穩妥之人去報官,再過去紫蘇屋裡查點一番,看可有留下些什麼沒有。碧兒答應着,便又匆匆的去了。
過得一刻,碧兒再回來時,身後卻跟着雙眼早已哭腫的青兒:“二爺,太太、雲裳姑娘,纔剛我過去紫蘇處時,她聽得太太的意思,便說她知道些關於紫蘇的事兒,我想着這陣子,青兒與紫蘇走的甚近,便索性帶了她過來回話!”
她這裡說着,那邊青兒早已跪了下來,聲音啞啞的道:“前幾日,紫蘇的爹來找過她,我也並不曉得她們父女說了些什麼,只知道紫蘇回屋之後,就只是哭。我看着不忍,就安慰了她幾句,她還問我借了些銀兩去。說是過些日子,再慢慢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