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暮色將臨,遠黛這才離了那座小橋,重又回去綠楊苑。苑內,百里肇沐浴已畢,正倚在羅漢榻上漫不經心的翻看着手中一卷書冊。見她進來,也只淡淡一擡眼,卻沒言語。
倒是綠楊苑內伏侍的丫鬟碧兒,見遠黛進來,忙上前道:“沐浴的水已備下多時了!請太太隨我過去沐浴吧!”略一頷首,遠黛也不言語,便跟在她後頭去了。
自平京一路而下江南,衆人走的一直都是水路。沅真素知遠黛好潔,船上燒水雖不方便,她卻仍舊令人日日備了水來給遠黛沐浴,反而是昨晚夜宿楓橋鎮,卻是不曾沐浴,因此這會兒,遠黛早覺渾身不自在了。及至沐浴完畢,天色卻已黑了下來。
將一頭仍自微溼的長髮鬆鬆綰起,遠黛略帶慵倦的往綠楊苑行去。綠楊苑內,百里肇卻已端端正正的坐在桌邊了。見她進來,便擡頭看了她一眼:“坐吧!”他簡單的吩咐着。
見他如此,遠黛卻不由有些不自在,走了過去坐下。這屋裡的氣氛顯然不是她想要的,但這一時半會的,她還真是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來緩和一下這份僵硬。好在百里肇顯然並無爲難她的意思,見她坐下後,便又說道:“纔剛青兒來過,問我們今晚可要出去逛逛姑蘇城。我想着這一路跋涉下來,想來你也累了,便回絕了!過一會,她會送晚飯來!”沅真留在這綠楊苑伏侍的兩個丫鬟名字與這綠楊苑倒也相襯得緊。一個喚作碧兒,另一個便叫做青兒。
遠黛聽得眉目一動,稍事猶豫後。終究還是問了一句:“沅真與嶽堯……”
“他們二人已出去了!”百里肇語氣平淡:“這事,我希望能到此爲止!”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倒不免鬆了口氣,知道百里肇既這麼說了,就是不打算再追究之意。下意識的綻開一絲笑容,她道:“他們二人早都不是小孩子了,這些事兒。我們又何必多管!”
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百里肇終究沒有開口。對於這事,遠黛心中其實也是有些歉然的。說到底。沅真雖非她指使,但她所以如此做法,歸根結底仍是爲了她。因此上,遠黛在說出這話的時候。多少仍是有些心虛的。好在這會兒。青兒卻終於進來,問可要用晚飯。
遠黛正巴不得能岔開這話題,聞聲忙自應道:“送過來吧!”青兒答應着,便退了下去。不一時,已與碧兒兩個擡了食盒過來,伏侍二人用了飯。
綠楊苑浮於水上,夏日裡頭,居於其中。自是四面透風,涼爽無比。且外頭水上。又植滿了翠蓋紅花,更是幽香隱隱襲人,令人只覺心曠神怡,渾不似身在人間。
用過了晚飯之後,百里肇便示意遠黛爲他取了雙柺來,且道:“這地方倒是不錯,也難爲沅真有這等心思!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遠黛也不答話,便站起身來,神色寧然的與百里肇一道往屋外走去。纔剛出了綠楊苑,迎面便是一陣涼風拂面而來,陣陣涼意彷彿直沁入人心中去了一般,讓人頓然渾身舒泰。不自覺的讚了一聲後,百里肇道:“南越的荷花,卻比這裡如何?”
微驚一下,遠黛驟然擡頭,看向了百里肇,那眼神,卻是活脫脫的彷彿在看妖怪一般,過得半日,她才抿嘴道:“倒也不輸多少!王爺怎會忽然問起這個來?”
百里肇隨意的道:“我聽說,廣逸王生平最愛荷花,今兒又見你神色有異,便猜出這處只怕不是沅真隨心建造出來的,如今見你這等表情,看來我猜的並沒有錯!”
不期然的嘆了一聲,遠黛道:“不錯!我義父原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認定了什麼,便再不肯回頭。於花、於人,都是這樣!”二人一面說着,腳下卻並沒有停,這會兒卻早走到了九曲橋上。這座九曲橋以漢白玉石建造,橋柱之上,鐫刻的卻是各色不一的玉蘭花圖案。而讓人大感意外的是,這玉蘭花的裡頭竟是空的,這會兒更早燃起了一盞盞的燭火,使得這一片看起來頗有些燈火輝煌的意思。
隨意的找了一處橋欄坐了下來,將手中柺杖擱在了一邊,輕舒一口氣後,百里肇微笑道:“我雖不曾見過廣逸王,但心中對他,卻已愈發的佩服了!”
接過他遞了過來的柺杖,擱在了一邊,遠黛便在百里肇的對面坐下:“多謝王爺誇獎!”
百里肇笑笑,卻忽然問了一句:“遠黛,若有機會讓你重回南越,你會回去嗎?”
全無絲毫猶豫之色,遠黛乾乾脆脆的搖了搖頭:“我既離開,便不會再回去!”
略顯暈黃的燈光映照在百里肇的面上,半明半暗的,卻更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不回去,可是因爲南越有着你不想見的人?”他問,語氣平淡,所問卻尖銳。
淡淡揚眉,遠黛道:“是!”對於這個問題,她居然就答了這麼一個字,乾脆之餘,卻也明明白白的表露出她不想過分談論這個問題的心意。
“是這樣嗎?”百里肇慢慢的道。只是四個字而已,他卻彷彿說了很久很久。
遠黛仍是那一個字:“是!”
一連兩個“是”字,即便百里肇再想探問,到了這個時候,卻也無法再繼續下去,無奈的嘆息了一聲,他道:“我仍是那一句話,你難道就不怕,有一日你會與南越爲敵?”
下意識微微側了一側面容,將自己的臉龐完全的掩飾在陰影之中,荷香燈影之中,卻傳來遠黛冰冷而淡漠的聲音:“既回大周,我便是大周人了!”
這話一出,卻等於是斷絕了一切繼續談論下去的可能,沉吟片刻,百里肇畢竟也不好再說什麼。閒閒的靠在欄杆上,他改換了話題道:“皇后……很喜歡荷花!”
這句話來的實在有些突兀,卻不由的遠黛怔愣了好半日,及至回神,她纔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皇后?蕭皇后?”這個時候,她還真是有些想不明白百里肇怎會說起這個來。
坐於半明半暗之間的百里肇“唔”了一聲,而後卻道:“所以老七也喜歡荷花!”
蕭皇后所出的安親王百里聿,在所有皇子之中正是排行第七。
遠黛想了一想,終是斟酌着言辭道:“母子連心,這也不足爲奇!”
百里肇贊同的道:“是啊!”正在遠黛心中疑惑他怎會忽然說起這種與他們二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話題時候,百里肇卻又石破天驚的道了一句:“曾有一度,我很厭惡荷花!”
遠黛一驚,愈發不知該如何應答,少不得閉了嘴只是靜靜聽着。
“不過有人卻對我說,人上之人,須喜怒不行於色,好惡不顯於人前,所以我不喜歡荷花之事,這世上也沒有幾人知道!非止如此,我還在府中也種了不少荷花!”
說過了這句話後,他便不再言語,只是拿眼看向遠黛。遠黛自然明白,百里肇這是在等着她說話,想了一想後,她道:“那現在呢?王爺仍然很厭惡荷花嗎?”
百里肇聽得笑了出來:“當然不!否則我也不會叫你陪我出來看這滿池的荷花不是!”真心厭惡一樣東西,即便面上不曾表露分毫,卻也不至於故意攜伴前來賞玩。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遠黛道:“這麼說來,其實王爺真正厭惡的並不是荷花!”這話她只說了一半,下面的那一句“而是厭惡喜愛荷花的人”卻並沒說出口來。雖然在這處莊園內,應該不會有什麼內線,但言辭謹慎,總還是有好處的。
百里肇笑笑,答道:“愛屋及烏,恨屋及烏,人心如是,我又豈獨例外!”
遠黛聽得默默,半晌方嘆了口氣,道:“王爺這是在說我嗎?”她纔剛說了既回大周,便與南越再無干系,百里肇便藉着蕭後一事,說了這麼一番話。其暗中所指,卻還是她。
百里肇聽得大笑了出來,半晌方擡頭看了一看這一片的荷池,與空中將圓的明月:“時候不早了,該回去歇息了!”一面說着,他竟也不等遠黛遞了柺杖來,便扶了燈欄站起身來,朝前走了幾步。雖然足步仍有些不穩,但很顯然的,他已是能夠獨立行走了。
匆匆抓起身側的柺杖,疾步上前將柺杖塞入百里肇手中,遠黛不快道:“你又逞強?”言下竟明明白白的帶了幾分斥責。
百里肇也不生氣,只笑着接過柺杖道:“放心,我會量力而行的!”
微怒的白了他一眼,遠黛道:“我若沒有看錯,你每日都會強撐着走上幾步吧?”對於百里肇的舉動,她並非全無察覺,只是見他不曾過分,便也一直保持沉默而已。
百里肇一笑,卻忽然將右手那根柺杖一併交到了左手上,卻騰出手來,輕輕拍了一拍遠黛瑩潔如玉的面容:“得妻如你,如何不是我的幸事?”
不意他會有此舉動,卻是恰恰的被他拍了個正着,遠黛緋紅了雙靨,急急退後一步,卻又忍不住的白了他一眼,卻依樣畫葫蘆的回敬了一句:“時候不早了,該回去歇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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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每次都寫不夠字數,鬱悶透頂
羞愧的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