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天的死讓陸老夫人和竇識霞終於有理由來怪罪姜善初了。
雖然理由很荒唐,可沒有人不敢不信。
常言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於是這個孩子的夭折一致認爲是源自於衝撞了姜善初的邪氣,才被殘忍的剋死。當晚,武安侯府上下凌亂無章,陸老夫人以死相逼陸鶴年,要麼休書一封從此姜善初和陸家毫無瓜葛,要麼她就帶着竇識霞母子到後花園跳湖去!
竇識霞爲兒子的死來回哭昏了好幾回,現在已經躺在關雎院,孃家來人一直勸慰着。
陸鶴年看在眼裡,心中如同在熱鍋上煎熬。整整一夜,將自己關在書房。一夜之間便蓄上了密匝匝的短鬚,憔悴的已經沒了人形。他伏在書桌上,周而復始的研墨蘸筆,骨節如竹的手顫抖的在宣紙上來回寫着。
那表情,忍痛割愛般的難受!
不一會兒,地上桌上全是他扔的紙團。
潘曲水和薛有諒見此情景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一聲。
天氣越發寒涼,庭院中焦黃的秋葉吹落一地,樹枝上光禿禿的,更加顯的淒冷蕭條。冷風灌進雲織的脖頸,她似乎毫無知覺一樣,負手定站在廊沿上,看着母親坐在繡架旁依然翻轉着那雙靈巧的手兒。
她的表情是那樣的恬靜婉約,就如同寒風中錚錚傲骨的梅。
雲織卻覺得這屬於驚濤駭浪之前時的平靜。
通常這種平靜讓人覺得很可怕。
秋畫喘着氣跑過來,臉色蒼白。
雲織眉頭不由一蹙。
“小姐,侯爺他……”她眼睛紅紅的,似乎快要哭出來,用低低的顫抖的話說:“侯爺已經擬了休書……”
雲織狠狠的咬住後牙槽,捏緊小拳頭。
維天的死肯定和竇識霞有關!她爲了穩固自己在陸鶴年心中的地位!可以說是不擇手段!
虎毒還不食子,而她竇識霞卻這般的狠辣!
維天沒氣息的當晚就已經被方嬤嬤送了出去,現下她根本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是竇識霞害死的維天,她唯一做的就是保護母親。
母親表情依舊很平淡,待繡完了那朵淡雅清幽的白玉蘭花,她停下來,轉頭慈愛的看着雲織:“孃親以前給你做的四季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過來,孃親幫你穿上試試。”言罷,衝雲織招手。
雲織走了過去,黏在母親懷裡,仰着小臉睜着烏亮的眼眸,眼巴巴的看着:“孃親,織織要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她在害怕,害怕母親會一時想不開……
母親寵溺看她一眼,嘴角漾着一抹會心的微笑,將她摟在懷中:“織織,孃親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雲織這才心安。
母親給她穿上了一件淺藍色繡有芙蓉花瓣揭袖的對襟小襖,左右上下抻了抻,穿的正合身。將那粉琢似的玉顏映襯的更加雪亮透白。
母親捧着她的臉蛋,微涼的脣貼在頰上親了一口,似乎要在這一刻傾注無盡的母愛。
“孃親,我們去舅舅家好不好?”
孃親,即便你遭父親休棄,遭所有人的排斥,我也相信,舅舅永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包括我。
她無比誠懇的看着母親,希望母親不要因爲一個男人的辜負而放棄以後得漫長人生路。
“好,孃親現在寫信就讓舅舅過來接你。”
“不!我要跟孃親一起去
!”雲織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孃親陪你一起去。”她沒好氣的白一眼雲織,溫柔的手兒細心爲女兒束着髮髻,表情是那樣的雲淡風輕。
或許,母親已經看開了。
雲織這樣想着,便長長舒了一口氣。
父親來時,母親的表情依然是那樣的平靜波瀾不驚。
雲織更加篤定了心中所想。
“善初,是我對不起你,老天知道我是多麼不願意!”父親緊擁着母親,埋在她芬芳的脖頸間,像個孩子般失聲痛哭。
而母親,正是那個拍着他肩暖聲撫慰他的母親。
“自古百善孝爲先,我不怪你。”母親主動拉着他的手,微笑如初。
沒有怨念,沒有不甘。
父親傷慟不已,捧着她的臉,那雙漆眸藏着一股摯熱如火的情意:“善初,你等着我,等母親消隱了忌諱,我一定再次風風光光的把你接進門。相信我。”
吟春和秋畫捂着嘴,不由動容的直哭。
頃刻間,雲織覺得父親既可恨又可憐!
他耳根薄弱優柔寡斷,且做事從來毫無主見,這樣的人只能一輩子生活在任人擺佈的環境中!
憑什麼他一邊辜負了母親還要羈絆母親的一生!他根本就不配得到母親的愛!
雲織銀牙緊咬,虎視眈眈的瞪着父親。
父親全然沒有發現,只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鶴年……我等你。”
母親對愛情的忠貞可以用過分盲目來形容了!
雲織無奈一瞥,只得嘆氣作罷。
罷了,或許這一個等字是母親離開侯府後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吧。
父親爲母親在房間裡畫眉,彼此相擁,訴說着過往的美好。雲織從來沒見過母親有過這般嫵媚明豔的笑。這樣的笑,比春天裡競相爭秀的百花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父親的笑是苦澀的痛心的,總是有掩藏不住的潸然。
“鶴年,我走之後你會疼愛織織嗎?”
“傻瓜,織織是我們的孩子,我當然疼愛。”
“這我就放心了。”姜善初垂下手,從他懷裡掙脫:“鶴年,你去陪識霞吧,她現在沉浸在喪子之痛中,你去勸慰一下她。”
陸鶴年不與她申辯,只緊緊的抱着她,聲音低沉而嘶啞,透着諸多無奈:“善初……”
姜善初圈住他的脖子,笑着說:“她現在是你一雙兒女的母親,你要對她擔起丈夫應有的責任。好了,去吧。”
陸鶴年走一步路回三步頭,緩緩走出秋風瑟瑟的庭院。
姜善初愣愣的看了好久,直到陸鶴年高大的身影逐漸變小,那即將噴薄的淚水生生嚥進了肚裡,方纔吃力起身。
夕陽斜下,照映在庭院中斑駁陸離的軒廊中,將雲織嬌小的身姿拉的欣長,雲織習慣性的負手站立,漆眸中的寒冽之氣足以能扼殺一切,穿透棱花窗,她看見了方嬤嬤。
“這婆子是和薛二出去到仁善堂抓藥的,並無異常。”吟春有些失望的提醒她。
雲織嘴角冷冷的一抽:“毒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實乃天理難容,若維天真是竇識霞所爲,竇識霞一定不會讓任何人發現的,不過,這婆子一定知道維天埋在哪兒。”
吟春面露驚駭:“小姐,您是想……”
小姐的膽子真是比她想象的還要大!
“吟春姐姐,你幫我暗中盯着方嬤嬤,看她最近有什麼動向。”
她和吟春正朝庭院走着,卻撞見了臉色煞白的秋畫。
“小姐……”還沒說完,顫抖着身子放聲痛哭起來。
雲織心頭一沉:“發生什麼事了!”她捏着秋畫的肩頭,不停的搖晃着:“孃親是不是已經離開侯府了?爹爹有派人送她嗎!”
“姜娘子……自縊了!”秋畫哆嗦着發白的嘴脣,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了。
雲織猝然跌退,腦海裡隆隆響個不停。
爲什麼?!
爲什麼孃親偏要以死來便宜那個竇識霞!!她狠心丟棄幼小的女兒,卻“無私”成全了竇識霞!
如果是這樣,她回來做什麼!
她難道不知道活着就是希望嗎!因爲只有活着纔可以去爭!
“我總歸要離開的,就是到我死的那一天。人不負我我必不負人,縱有人若負我,我依然不負於人……”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鶴年……我等你……”
雲織的耳朵裡反反覆覆縈繞着母親的那些話!
雲織早該想到的。
母親就這樣把她的愛情一併埋葬在了荒涼的黃土堆中!
*
姜善初是自縊的,對外宣稱是暴病而亡。
陸鶴年想設靈堂祭奠,卻遭到陸老夫人的強烈反對。當即遣人去姜家叫來姜實初,把姜善初的遺體從後門運了出去。之後去城外的虛空觀請個道士在府上又做了驅邪的法事。陸鶴年痛心疾首,失去理智一樣和母親對峙到底!
“善初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要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躺在地下!她是我的妻子,她應該下葬在陸家的祖墳裡,我與她生則同眠,死則同穴!善初說過一直都會等着我的,我不能讓她白等。”平日裡高大偉岸的陸鶴年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神情極度的悲痛。
在場的人聽的無不暗自落淚。
陸老夫人冷冷的一笑,表現的極度不滿:“如果你要死後和她同穴我大可以成全你們,如果你想當陸家的罪人我也可以成全你!你現在就上奏一封摺子,告訴聖上你不做武安侯了,從此,我就帶着陸家老小去邊境討飯去!”
“母親別逼我!”陸鶴年咆哮着。
“到底是誰在逼誰!”陸老夫人尖利的聲音直接穿透侯府的各個角落。
“夠了!”雲織披麻戴孝抱着姜善初的牌位突然出現在前院。
“你……”陸老夫人到抽一口冷氣,幾乎失去了語言能力。看着雲織這身打扮,險些沒背過氣!
前院的管家護衛,以及丫鬟婆子,無不膛目結舌的看着雲織。
雲織眸光清冷的看着陸老夫人,一襲白色縞衣,身姿如鬆的走了過去。
“織織?”陸鶴年突然悲哀的發現,自己連個孩子都不如。
“我要送我孃親出府,你們別擾了她清淨。等她走了你們在吵也不遲。”淡淡的話透着嗤之以鼻的不屑。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把她這身衣服給我扒下來燒掉!還有這靈位也給我通通燒掉!”陸老夫人好不容易組織了語言能力,便迫不及待的對下人發號施令。
那架勢,恨不得連同雲織也一起燒掉!
“我看誰敢!”雲織渾身散發的冷意不由令人畏怯,眸光陰鷙的可怕,讓人根本不敢靠近一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