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但是她就是一直忍着,忍着不流出來。
直到憋的通紅,她始終沒落掉一滴淚!
母親表面柔弱,內心卻是那樣的剛強!
她的手靈巧翻轉穿插在繡架上。
“孃親……”雲織輕聲聲的喚道,帶着擔憂。
“哇”的一聲,母親那隻纖纖玉手停在半空中,身子一傾,逆涌出一攤刺目的猩紅!
那繡着散碎精緻的朵朵花瓣上眨眼間沾染了斑斑血跡!映紅了雲織的眼瞳,映紅了庭院。
那個血色的深秋,雲織終身難忘。
自那以後,母親的身體便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父親每天都會守在她的身邊,細心照料着她,帶着無奈,帶着痛心。
“善初……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種話來氣你,我那都是賭氣的話。善初,你一定要好起來。”陸鶴年紅了眼,將姜善初的纖手貼在自己憔悴的面龐上,聲音沉痛。
“是我沒盡到做妾的義務,是我不該違揹你的,可是你知道嗎?鶴年,我真的無法做到在像從前那樣親近你……”姜善初強忍着哽咽,抽手。
她幾次試圖想要放開,試圖不在乎,可是她無法背叛自己的心。當陸鶴年擁抱着她,親吻着她的時候,她便會想到他曾經也這樣無比溫柔的對待着另一個女子。甚至她都能嗅到他身上沾有的其他女子的脂粉味。
愛的越深,越是無法釋懷。這跟是否小氣大度無關。
有些東西,殘缺了就是殘缺了,在怎麼修復也變不回之前的完美。
聽牆角的雲織幽幽嘆息,母親爲什麼要這般執着呢?他已然辜負了你,你爲何還要這樣傷心傷肺的辜負自己呢?
即便當初朱存意辜負了她,她都沒有放棄求生的機會,因爲她要爲自己和胤哥兒去爭取。
可恨的是,還沒等到她去爭取,就被那些劊子手殘忍的扼殺!
雲織想到胤哥兒,心中酸楚。
*
竇識霞坐在空曠寂寥的關雎院,對着銅鏡在發間貼着珠花。曾經那張紅潤的俏顏變的粗糙乾癟,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
她拿起銀簪斜插在濃密的烏髮上。
“我好看嗎?”
冷不防的來一句。
方嬤嬤連連點頭:“夫人當然好看。”
“跟那個姜善初比呢?”竇識霞眸光猝然一狠,摘下銀簪,用力的戳在了檀木案上!
“當,當然是夫人您……”方嬤嬤嚇的後退,語氣也跟着結巴起來。
竇識霞杏眼微眯,那雙戳銀簪的手因太過用力而顫抖着:“把維世和維天抱過來我瞧瞧。”
*
姜實初和髮妻姜穆氏得了陸鶴年的信當晚便趕來探望妹妹姜善初。
姜實初看見躺在牀上氣若游絲的妹妹,忙跑過去抱着她,心疼之情溢於言表。
姜穆氏站在一旁默默垂淚。
雲織看着眼前的一幕,鼻翼陡然發酸。
“傻妹子,你何苦這般執念呢?侯爺念着你已經是在好不過了,你千萬不要這樣輕賤自己啊。”姜實初哽咽着。
當初善初非陸鶴年不嫁,陸鶴年非
善初不娶,最初堅決的反對也漸漸被他們彼此的癡情所動容。卻不曾想沒過幾年的時光,人心大變。
早知今日,他當初就該拒絕的徹底,給妹子找個門第相當的人家,也好過在這侯門大戶受氣。
“哥哥莫要勸我,我跟鶴年緣分已盡,我只求哥哥答應妹妹一件事。”姜善初握住兄長的手,朝坐在凳子上的雲織看去。
這是要託孤的節奏嗎?
不!孃親不能死!
雲織從春凳上站起,跑到榻前搖着母親的胳膊:“孃親,你還有織織,你還有織織!”
姜穆氏在旁流淚說:“善初,爲了女兒,你可千萬要振作起來。”
姜實初亦是點頭。
姜善初憐愛撫摸着雲織的臉蛋,抿嘴笑笑:“我會的,織織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只求哥哥允了織織和伯軒的婚事。”
此話一出,雲織震驚。
震驚的不光是雲織,還有姜實初夫婦。
但見夫婦二人面面相覷,完全出乎意料。
方愣片刻,姜實初遲疑開口:“妹子,這件事你和侯爺商量了嗎?”
姜善初秀眉一蹙:“織織是我的女兒,我完全可以做這個主。”
“可是,我們是商賈之家,身份地位如此懸殊,侯爺會答應嗎?”
姜善初似乎已經看透:“一入侯門深似海,我不要織織步入我的後塵。我只希望她將來有個疼她愛她的丈夫,就像哥哥和嫂子這般鶼鰈情深,彼此相濡以沫白頭偕老。伯軒性情墩厚,小小年紀行事便又有主張,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而況,織織進了姜家有哥嫂照應,我也比較放心。”
雲織聽着,心頭震撼。
她深深體會到了母親的良苦用心。
驀地,淚如珍珠般灑落。
姜實初聽的感動,哪有不答應之理?便當下和妹子交換了定親信物。
姜善初給的是一隻翡翠通透精雕縷刻的鴛鴦玉佩,是當初陸鶴年贈與她的。而姜穆氏將手中的湖色玉鐲取了下來。
這隻鐲子是當年她進姜家的時候,薑母給她親自戴上的。
雲織愣愣的看着,險些說出和自己年齡不相匹配的話來。她想告訴孃親,她這輩子不要婚姻。
如果這一世無法復仇,她重生回來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五歲的孩童突然冒出這樣深沉的話總歸是不妥的,再者,她不想讓母親傷心。
兄妹倆在一起敘舊之際,雲織已經吩咐吟春去廚房做晚膳了。
自從上次的批霜事件之後,雲織便讓吟春另起火竈。陸老夫人雖然心裡不大暢快,好在也沒道理反駁,便由着她了。
吟春和秋畫動作麻利的將膳食擺放在八仙桌上,有燉鮎魚,油潑肉和一個清燉烏雞,其餘便是素炒的豆腐和口蘑蔬菜之類。
“秋畫,你去前院端兩盤點心過來。還有,別忘了舀些枸杞菊花酒過來。”雲織邊吩咐着,邊像個小大人似得在桌子旁置放着箸碗。
姜穆氏越看越愛,拉着雲織將她攬在懷中:“善初生你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兒,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雲織啞然,她本意是想讓姜穆氏看看她強勢的一面,以便讓姜穆氏在以
後的日子看能不能取消這門婚事。畢竟婆婆都不喜歡強勢的兒媳。
可姜穆氏看起來好像對她喜歡的很。
姜善初強撐着身體下榻陪哥嫂一塊用膳,看起來精神似乎不錯,蒼白的臉似乎也有了血色。
雲織稍稍心安。
陸鶴年剛從宮裡頭回來便迫不及待的來看姜善初母女。
早上臨走之時,和陸老夫人爭執幾句不歡而散。只因他想恢復姜善初的正妻之位。陸老夫人聽罷,當即怒火騰飛。想也沒想便拒絕了兒子的要求。
陸鶴年以爲是母親顧慮到幾個孩子,便提議把錦顰以及維世和維天養在姜善初的名下,仍然系嫡出。
可陸老夫人死活不同意,當時就柺杖一頓,威嚴喝道:“當初是你把識霞納進來又扶的正!現在又想着讓她做小!你對得起她爲你生的幾個孩兒嗎!只要有我在,你休想!”
陸鶴年也是毫不相讓:“母親別忘了,當初我並非心甘情願!若不是母親一味聽信那賊道人的胡說,善初也不會受如此大的委屈!那賊道人是竇識霞引薦來的,如若不是看在母親您的份上,我早將她攆出府了!”
說完便拂袖離去。
整整一天,陸鶴年都在擔心。擔心母親是不是趁他不在家爲難善初。
他腳步生風似的進了妻子和女兒所住的庭院。
房間裡隱隱傳來歡快的笑聲。
陸鶴年憂忡的眉頭立刻舒展。負手邁了進去。但見大舅子夫婦和妻兒圍坐一團其樂融融的用着晚膳。
並且善初的臉色難得露出一絲愉悅的光芒。
心下大悅,眼光侵注着滿滿的溫暖。
見陸鶴年走進來,姜實初夫婦忙站起身一番謙恭行禮。姜善初抱着雲織,只淡笑說一句侯爺回來了。
吟春便忙着給陸鶴年加椅子加碗加箸。
晚膳過後,姜實初夫婦便要動身離開。臨行之前,揹着陸鶴年對自家妹子進行了一通善意的開導。
雲織在旁聽着,無非就是要母親和父親搞好關係,不要多想之類的話。
足以看出,舅舅和母親之間的深厚感情。
雲織無所事事的坐在燈下玩沙包,手中來回不停地翻轉。
斜眼不時看向父親和母親。
“善初,今晚我可不可以留下來陪你?”父親一臉的祈求,將母親緊箍在懷。
母親無法動彈,只垂着眼眸看着父親領口那團銀色流雲紋滾邊:“妾身有病在身,不便侍候。”
“我侍候你還不行嗎……”
父親的話漸漸低下,語氣近乎卑微。
雲織脣角勾起,打着沙包溜下炕,小身影很快便閃了出去。
坐在廊沿下,託着兩腮愜意的看着浩瀚星空。
吳誠突然出現在她視線裡。腳步急促,神情凝重。
出了什麼事?
雲織站起身,疑惑的看着吳誠。
吳誠直接忽視雲織,上了走廊定在廂房外。
“侯爺,關雎院那邊出事了!”
“我要歇息了,有什麼事明兒起了在說吧。”陸鶴年似乎有些不耐煩。
“維天少爺……夭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