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思這些念究是這廂
那些事那些非竟爲那般
雅芳院內,二夫人顧氏一襲水綠色綢衫,端坐於雕花鏡前。@樂@文@小@說|侍候的丫鬟正要替她卸下頭上裝飾,卻見安姑姑掀了簾子進來。丫鬟識趣地退下,房中只剩下顧氏和安姑姑二人。
安姑姑是顧氏的陪嫁,當年跟着一起嫁過來時,還只是個年近三十的美貌少婦,如今十來年過去,她的容貌並無多大變化,性情也是如此。
“探聽到了什麼?”顧氏輕啓朱脣,似在詢問不相干的事。只有忠心的安姑姑知道,這聽似平穩的語氣裡帶着多麼急切的味道。
這麼多年過去,小姐還是沒有放棄啊!她低低在心裡嘆氣,卻不敢明面地說出來。她本是顧夫人陪嫁安家的小姑子,論情分自然跟普通的家奴完全不同,也就是因爲這樣,當時顧夫人才放心地把她安排在顧氏身邊,就是希望她能夠成爲顧氏的助力,幫助她在杜府安身立命。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縱然她擡出十二分的真誠,偏偏小姐是個執拗的性子,否則,也不至於……
都是命吧!
安姑姑想着,如今也只能隨了小姐的意願。
思及此,安姑姑斂了斂神,道:“奴婢無能,暫時沒有查到什麼。”
顧氏輕輕“嗯”了一聲,以示回答。
她撿起妝臺上的檀木梳子,認真理着絲絲長髮,透過鏡子,見安姑姑還在,才道:“我這裡沒什麼事了,姑姑回去歇着吧。”
安姑姑頓了頓:“有件事,奴婢不知道是否該稟告夫人。”
也不管顧氏是否在聽,又像是擔憂主子不願去聽,慌道:“奴婢回來時聽說,大房那邊,好像是要接回當年送出莊子的七小姐。”
顧氏手一頓:“你從何處聽來?”
安姑姑見顧氏有所動容,微微放了心,也沒有瞞着:“沁芳閣當差的那位,這些年倒是與奴婢有過幾回交情。奴婢想,那邊雖然只是一介妾侍,但是這些年大老爺一直善待,傳來的消息應該不假。”
顧氏道:“就算是真,這事也跟我們毫不相干。能不能接回來,大嫂應了纔算。”
安姑姑心下一喜,就算顧氏仍舊說得這般冷冰冰的,但是比起剛回來之時,對她似乎也親近了些,遂又急促解釋道:“夫人不要怪奴婢多管閒事,只是這宅門之道,實在複雜。當年的事,奴婢也說不好是誰動的手腳,但是奴婢隱隱約約覺得,恐怕與那邊也脫不了干係。”
顧氏回過頭來,眼中不見一絲溫度:“所以你是想,趁着府中大亂的時候,再來查探?”
安姑姑聽見顧氏不善的語氣,低下頭:“奴婢只是想,替夫人分憂……”
顧氏毫不客氣打斷安姑姑的話,正色道:“姑姑,我已經告訴過你,我要的是證據,我雖有心查出真相,但也不想傷及無辜。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到,否則,休怪我不顧情分!”
話落之時,一把精巧梳子已然碎裂,一分爲二。
安姑姑見了,心裡難受得緊,當下再不言語,可也沒有要道歉的意思。
畢竟主僕一場,顧氏也覺得自己剛剛有些過了,緩了緩語氣道:“姑姑跟在我身邊這麼久,自是最瞭解我的人。在我沒有查出真相前,這府中他人之事,我不管,姑姑也休要理會。好了,你忙了一日,也該累了,回去歇着吧。”
安姑姑垂眸,轉身便朝門口走去。
顧氏見那背影,竟是比九年前蒼老許多,她不由有些難過,道:“姑姑!我沒有怪過你。”
安姑姑本已走到門口,聞聽此言身形一顫,胸腔處涌起一股難言的梗概,喉間更是有千言萬語,但終究還是沒有回頭。她走出大院,擡頭望向沒有一顆星辰的夜空,只有這樣,那滾在眼眶處的液體纔不會落下來。
她並不知道,室內的顧氏,也是這般。
一對主僕,相處久了,性情和脾性都會跟着接近起來,哪怕中間她們分別了九年。
而這九年的分別,也是爲了當初那件事,使得顧氏跟着丈夫外放之時,寧肯一個人,也不願意自己的貼身陪嫁在身邊。
她們皆知,這是一個結。
或許永遠也解不開的結。
安姑姑步履緩慢,又想了許多,不知不覺竟走到後花園中。
此時正是春季,百花齊放,自有一股芬香入鼻。若不是有之前的那一出,又在這府裡呆了足夠的日子,安姑姑只怕也要好生欣賞下杜府夜景了。無奈花雖盛開,但畢竟枝椏比不得樹木繁盛,倒是那圍繞池畔的垂柳,擺弄出幾絲風姿來。樹影婆娑,透過紅燈籠映射出的光亮,安姑姑隱約看到,前方小橋上一對相視而立的人羣。
她不確定地擦了擦眼睛,這身影,怎麼看着那麼像二老爺?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她不相信是自己老眼昏花,急急忙忙掀開樹枝,跟了上去。
柳樹成蔭,安姑姑也數不清自己是走過多少棵柳樹旁邊。直到走到盡頭,安姑姑方纔傻了眼—哪裡是什麼人影,分明就是兩尊被扎得像人樣的稻草!
安姑姑暗笑自己多疑,姑爺那般疼愛自家小姐,怎麼會初回杜府就與他人相邀呢。
她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踏出步伐,驀然感覺前方一片幽暗,她驚慌擡起頭,迎面一根木棍就落了下來。安姑姑悶哼一聲,隨即暈了過去。
黑暗中的人,看不清模樣,卻是兩重人影,二人見安姑姑倒下後,也只做了片刻逗留,便相向而去。
與此同時,被安姑姑惦記的姑爺,也就是杜府二老爺杜成安正巧踏着輕快步伐從外面回來,他一進門,便脫下帽檐,道:“嵐兒,我……”
轉眼見到妻子含淚坐在榻上,杜成安一腔興致轉瞬即逝,坐過去擁住妻子的身子,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顧氏勉強一笑,搖頭道:“沒什麼,不過是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罷了。”
“噢,對了。”顧氏又道:“你剛剛那麼開心,是不是皇上已經允准你的奏摺?”
杜成安原本關切的神色,在聽到妻子的回答後,整個人臉色都不好起來,眼中莫名涌出一股殺意。只是顧氏低着頭並沒有看見,卻讓進來送湯藥的丫鬟春兒渾身一凜,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杜成安嘲弄地看了眼妻子,說出的話語仍舊止不住的溫柔:“嗯,今個尚書大人告訴我,皇上已經允了我的侍疾摺子。這樣一來,我們就有更多的時間陪伴母親,也可以在府裡住的久一點了,你開不開心?”
顧氏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沒有發覺丈夫古怪的語氣,當即微笑對上丈夫的臉:“你是我丈夫,只要你開心便是。”
“嗯。”杜成安應了一聲,轉身才對戰戰兢兢端着碗的青兒道:“端過來吧。”
四方托盤上是一個精巧小碗,碗內乘着大半碗黑乎乎的湯藥。顧氏皺了皺眉,別過臉去。
杜成安黝黑的臉頰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看得春兒目瞪口呆。他自己也察覺出不對勁,也不想二人世界被別人打擾,隨即手一揮,道:“你先退下吧。”
春兒難得還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分,躬了身道:“那奴婢待會再來收碗。”
杜成安這才執起勺子,舀了一勺湯藥至顧氏嘴邊,道:“趁熱喝。”
顧氏皺眉。
杜成安哄道:“喝完藥,我有好消息告訴你,保管你會開心。”
顧氏心知丈夫不過是託詞,也不好悖了他的面子,只得一口氣喝下苦澀湯藥。
杜成安這才慢悠悠道:“嵐兒可還記得上次救我們的沈小姐?”不待顧氏開口又道:“原來她並非姓沈,而是九年前被送到莊子上的小姐。”
顧氏慢慢消化着丈夫的話,疑惑不解:“你是說,她是……”
“難怪我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十分親切,原來,她是我們杜家的孩子。”顧氏不免唏噓,又想起大房種種,皺眉道:“可是,她不是住在莊子上麼?”
“就是那日我們提起,大哥忽然想起這個女兒來,還親自去過梧桐院一回。”
顧氏吃驚:“大哥這是何意?”
“他是想接回那孩子。”杜成安這次說得倒是十分真心:“雖然我也不覺得,她回來是件對她好的事,但是畢竟是杜家的孩子,若是一直住在莊子上,難免被人笑話,日後大了,婚事恐怕也……”
二人一番相視,均從彼此眼中找到了共同認知。
“夫君的意思是,要妾身在母親面前說道說道?”
“母親一向疼寵你。”
疼寵?顧氏苦笑:“可這畢竟是大房之事,我們插手,恐怕大嫂會不高興。”
“嵐兒放心,我陪着你去。還有,大嫂那裡你倒是不必擔心,她並非心胸狹窄之人,要是我猜的沒錯,她一定會先開口。到時候嵐兒你,只需要幫着說幾句便是了。”
說着吐氣:“要說這些年來,也只有這丫頭在棋盤上勝過我。這下好了,她若是回來,爲夫的棋藝必定大有精進。”
顧氏哭笑不得:“原來夫君費了一番周折,結果也是爲了自己。”
杜成安見妻子笑了,吩咐春兒進來,自己也跟着翹起了嘴角,彷彿之前那個滿臉陰霾的人不是他。
其實春兒就在外面守着,此時聽到杜成安的聲音,連忙進來收拾了湯碗,低着頭退了出來,根本不敢看二老爺,眼角卻輕輕掃過顧氏,心底微微嘆息。
她是杜府專門煎藥的丫鬟,回府第二日二夫人身邊的安姑姑就來找到她,授命交給她一副單子,說是二夫人身子不適,需要調養,讓她按藥房抓藥煎藥便是。那本就是她的本職工作,也不疑有他,可是第三日送藥的時候,她在府中碰到了二老爺,然後……然後第四日,二老爺又讓她照着另一個方子煎藥,並且警告她不許透漏給包括二夫人在內的任何人知曉。
她只是一名丫鬟,愛惜性命,所以也就不敢違背二老爺的意思。但是那並不代表她對二老爺忠心。
因爲她早已有了可依託之人,她答應過那人,會把杜府內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春兒想着,腳步已向府門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