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沒有保護好你。”
他把她的頭按在胸前,不讓她看到自己痛不欲生的樣子,感受着她鮮活的心跳和脈搏,心底百感交集。
“影兒,你是朕的女人,不管遇到什麼事,不要一徑往前衝,要先想想朕和孩子們。你不再是從前孤單的嚴陌影,有事也該坦白地告訴朕,這樣朕才能幫你。”
“我怕你知道事實更難過。玹夜,我真的知錯了。當時,唐瑞他們一再罵你狗皇帝,我是你的妻,怎能容別人害你罵你而坐視不理?回來時,百里祺又自盡,我只是想拿血救他……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不想你難過的……”
心裡的委屈,難過,煎熬,一整天的相思,都爆發出來,她壓抑不住地淚水直流鈐。
“別哭,我都明白。”他擁緊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麼多年,他並非不知,老八暗戀她洽。
以前,老八看陌影的每一個眼神,他都記得。
情竇初開,誰也壓不住那感情,更何況,她那樣善良,每一個吸血鬼和狼人都無法抵抗她的香甜,她不但幫老八改變了命運,還救過他的母親……
有些情,發生在一瞬,一個微笑,一點恩惠,卻是一輩子也難忘。
上天無法阻止這種該死的緣分,更何況是他這凡夫俗子?!
如果老八主動一些,去求太皇太后賜婚,恐怕,他連接近陌影的機會都沒有了。也幸虧當年那小子膽小怕事。
然而,積壓了十年情愫,似悶了一團火在心裡。他料到了,老八遲早有一日會鬧出事。
於是,他允了老八招納那些招惹流言蜚語的侍妾,給他機會,誘他謀逆,好儘快除掉他。
可他沒想到,老八竟始終安分守己,且始終效忠他。
三年,他每日喝得爛醉如泥,在王府裡擁着那些與陌影容貌相仿的女子,歌舞昇平,從沒做什麼忤逆犯法的事,酒醒了,更是一舉一動,滴水不漏。
他第一次發現,還有一個兄弟,如此內斂睿智,竟讓他無計可施。
陌影回來的家宴,老八喝醉,他以爲,他一定會犯錯,可陌影三言兩語,竟將他馴服。
使者洗塵宴,陌影離開之後,繡衿抱着她的披風不知所措,就來通稟他。
憑狼人敏銳的聽力,他聽到陌影入那條通道,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他都一清二楚,也深知她衝動行事,殺唐瑞,是爲保護他這個夫君。
可他如何也沒想到,老八竟選擇拖着陌影一起下地獄,而且一切弄巧成拙,還反被陌影無意中轉變成了吸血鬼。
他百里玹夜,如何殺死過一次的兄弟?如何懲罰對他至死不渝的女人?
可他要寬饒,天下人卻不肯。
前來通風報信的月魔黑衣人,太急於立功領賞,洗塵宴的賓客沒散盡,太皇太后,太上皇都在,他竟跪在那裡,高呼皇貴妃與八王爺私會於密道……
裴豔很聰明,把時間卡得剛剛好,護衛追了去,她也把老八和陌影的衣服脫完,一個人在那裡哭嚎“王爺死的好慘”。
他到此刻也想不通,太皇太后怎就去的那麼及時,竟剛剛好撞見那一幕?
亦或許,她老人家始終在派人盯着陌影的一舉一動。
陌影被他抱出來,一點氣息都沒有,她的身體乾枯,耗盡了氣力。
百官跪求,太皇太后呵斥,甚至連父皇,也因老八變成吸血鬼,從此活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中,而痛心疾首,孩子們更是惶惑不安,認爲孃親犯了不可饒恕的死罪。
怕她再也醒不來,他守在牀邊,不敢離開,也不願理會那些處死她的聲音。
一天,兩天,她不醒,御醫束手無策,他豈能不震怒?
堂堂皇貴妃,如此疏於防範,差點喪命,她縱有高強的力量傍身,也該去知會他一聲。
可她不但不知自己有錯,還一睜眼就爲老八開脫。
所幸,他相信她,她說謊,他還是選擇相信她……
若有半分懷疑,撞見那個情景,今時今日,他便抱着她的骨灰龕在黯然懊悔了。
“影兒,答應朕,以後,不要一意孤行,遇到危險,就吹朕給你的哨子,人心叵測,哪怕看上去比你差很多的人,也可能會要了你的命,你要學會求救。”
“嗯,我記住了。”
百里玹夜略鬆開她,給她擦掉淚,寵憐地釋然一笑,“好了,別哭了。”
她慶幸地抽抽噎噎地說,“還好,你今晚來了。不然,我真的以爲,你會一輩子不要我,一輩子不讓我見孩子。”
“傻丫頭。”
他心疼地收緊擁在她腰間的手臂,埋首她頸窩,深重呼吸着這曾經被他視爲解藥的香氣,釋放着一整日的相思與煎熬。
“你從前總說朕是小氣鬼,朕這回可一點都不小氣。”
她又哭又笑地點頭,爲他的大氣與寬容五體投地。
換做是她,恐怕看到那情景,一刀就刺下去了。
“玹夜,這一整天我好想你……”
“傻丫頭……你可以任性些,可以去御書房找我。”
她鼻音濃重地說道,“那樣豈不是更惹太皇太后厭惡?她是扶養你長大的人吶,她老了,難免糊塗,我們做晚輩的,理當包容。”
他好整以暇,勾起嬌妻的下巴,在她脣上輕啄兩下,懷疑地笑道,“愛妃心裡真是這樣想的呀?”
太皇太后若是真的糊塗便罷了,可她卻是從沒有糊塗過。
在後宮裡摸爬滾打這些年,誰也不是她的對手。
她若是好,會令人感動,若是一念要殺人,誰也逃不脫。
陌影破涕爲笑,“上午還不是呢!鳳純說了那些話,我就在心裡把太皇太后臭罵了一頓,但是,看到你來,心裡歡喜,就改了主意。”
怕他擔心,對於太皇太后送她一顆人頭,一盅毒蠱的事,她隻字未提。
他豔若寶石的綠眸,在月下熠亮灼灼,視線描畫着她的光氳柔美的臉兒,捨不得移開。
“既在心裡罵她?爲何現在又爲她說話?”
“這還用說呀?當然是想讓你覺得我賢淑,讓你一輩子喜歡我,讓你一輩子愛我,所以,我寧願包容對你很重要,卻討人厭的人。”
他抵着她的額,心底地愉悅無法形容,只能吻她,“愛妃不必包容任何人,能舒心就好。”
低啞的聲線,繞在耳畔,心兒顫巍巍地溢出甜蜜,她整個人被吻得暈陶陶,半眯着鳳眸,貪看他仍是笑意難收的俊顏,看一輩子也不逆。
她擡手,指尖輕撫他豔若寶石的眼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能想見,我們會很幸福。”
“朕苦了三年的影兒,終於不再悲觀。”
他的話,突然又讓她心疼,眼眶微酸,淚又滾出來,傾身沉溺在寬闊的懷抱裡,不知該說什麼好。
月色下,爲他歌唱,爲他撫琴,與他相擁,他相信她,仍愛着她,她心滿意足。
這回,她看清了,被他擄來靖周是對的,與其兩地相思,不如勇敢的在一起。
“我決定了,我要爲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把你的皇宮填滿,讓別人再也沒有機會拆散我們。”
他忍不住歡喜,指尖勾開她的紗袍,細密地吻印在俏美的肩上,啃噬不休地囁嚅,“好。那麼……我們開始吧。”
窗外的月,被薄紗似的雲輕輕籠着,亦是爲殿內盡釋前嫌之後的蜜意柔情而赧然。
但是,壽康宮內,一個茶盅卻碎在了地毯上。
太皇太后震怒的面容,映在碎瓷片反射的光影裡,“你親眼看到玹夜進去的?”
“是,卑職一整天盯在鳳影宮外,皇上速度很快,直接飛進去的。”
“嚴陌影……哀家已經讓她成爲皇貴妃,她竟這樣讓哀家失望。玹夜爲她清除那些反對她的官員,如今又變本加厲,哀家僅剩下那麼一兩個人類的皇孫,竟被她折騰成吸血鬼,她是想把哀家活活氣死!”
“太后娘娘息怒!”
“那盅血她到底喝沒喝?”
“因爲嚴陌影聽力太敏銳,屬下沒有敢上牆頭,不過,聽動靜,好像是喝了吧!”
“不管喝沒喝,把這幾盆花放在她的寢殿裡,一試便知。”
黑衣人側首,看到早已準備的紫檀木提籃裡,那六盆藍色的玫瑰花。聽說,這是宓柔皇貴妃與皇上的定情之花。
“太后娘娘,這花……”
“這花的散發的是毒香,能催毒蠱長大,若是她真的喝了那盅血,定然會被咬噬血脈慘叫不停。屆時玹夜會以爲她瘋了,不處死也得打入冷宮。”
“屬下馬上去辦。”
一早,陌影睜開眼睛,枕畔已經無人。
她伸了個攬腰,坐起身來,卻見殿內不只她一人,還有個清秀的小太監,在忙碌着給窗臺上的六盆藍色妖姬澆水。
晨光明媚和暖,映在那瘦丁丁的藏青色輪廓上,反射出冷冷的光氳。
陌影看着那小太監的身形,不禁就想起昨天那位自稱來自御膳房的小太監。
“你是誰?”
背後的視線,如芒刺在背,她脊背微僵,轉過身,就見長髮如緞,美豔驚魂的皇貴妃娘娘,已然近在咫尺。
“奴才小周子,是伺候皇上更衣的。娘娘醒了,快用膳吧!”他恭謹地彎下腰身,一個請的姿勢,引着陌影到桌旁。
陌影跟着他到了桌旁坐下,看了看滿桌的飯菜,謹慎地沒有馬上動筷子。
照理說,他應該先服侍她洗漱纔對,用膳似乎太着急了。
視線定在面前的湯盅上,她打開蓋子,鮮紅的生命精華,是紅玫瑰的色澤,甜味清淡,的確像是玹夜爲她準備的。
他不喜歡她太依賴血液,也不願她上癮,所以味道掌控地極有分寸。
但是……窗臺上那六盆花,顯得有些多餘。“這花是……”
小周子忙道,“是皇上賞賜給娘娘的。”
“院子裡擺着那麼多藍色妖姬,他怎還賞賜?”
“皇上和娘娘冰釋前嫌,心中喜悅,自是想到什麼,就賞什麼了。”
“你知道皇上與本宮冰釋前嫌?”
“皇上一早讓奴才過來服侍更換朝服的,皇上還一再說,讓娘娘睡到自然醒。”
這話說得,真是滴水不漏,可她怎麼越看,這小太監越像是太后的人呢?
玹夜喜歡用狼人侍奉左右,因爲在他心裡,與自己同類的狼,纔是天下最忠誠的。
而太皇太后偏愛人類,尤其這樣清秀乖巧的小太監,瞧着賞心悅目,好差遣,做事也伶俐,最是討她喜歡。昨日,看到那個送膳的小太監,她就該想到這一點的。
陌影思忖着,心頭愈加沉重,“小周子,你過來。”
“娘娘不餓嗎?先用膳吧。”
陌影瞬間起身,扣住他的脖頸,將他撲倒在地上,冷豔的鳳眸煞然,殺氣迸射。
“本宮的確餓了,不過,那飯菜不合胃口,所以,本宮要吃你開胃!”
說完,她微一仰頭,獠牙咔一聲刺出脣角,俯首便咬住小太監的脖頸。
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在血魔皇宮的一幕,鳳頤教導她時,曾說,作爲一個吸血鬼公主,不要直接咬人,這樣不但無禮,而且不雅,萬一那人身上不乾淨,也倒胃口。
思及此,她又謹慎地鬆了小太監,連吸入口中的血也吐掉,就怕這血也有毒。
小太監被嚇得七魂沒了六魄,見她突然鬆了自己,捂着傷口不明所以,“皇貴妃娘娘饒命……”
“說,你到底是誰的人?”
小周子忙跪趴在地上,“太皇太后派奴才過來的。那些花也是太皇太后命人送過來的。”
“她送花是何意?”
“奴才也不知,奴才只是負責送膳,並給花澆水。”
陌影把他扯起來,咬破手指給他塗在傷口上,見那傷口痊癒,又給他整了整袍子。
“本宮不殺你,出去之後,別叫人看出異樣,否則,太皇太后定會除掉你。”
小太監忙跪地謝恩,“奴才知道該怎麼做了,謝貴妃娘娘不殺之恩。”
小太監走到門口,忽然想到什麼,忙返回來,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紙包,兩手遞上。
“這是奴才從御膳房裡偷的,本來想着忙累的時候吃的,那些飯菜不乾淨,娘娘吃吧。”
“多謝。”這小子還不賴。
陌影接過來,打開紙包,竟然是兩隻雞腿,“香噴噴的,還不錯,難怪剛纔聞到你身上一股子雞肉味兒。”
“吃飯的時候,總是搶不過他們。所以……”
“本宮恕你無罪,等本宮出去了,定要更換宮規,讓你們都能吃得飽。”
“謝皇貴妃娘娘。奴才告退。”
小周子退出去,陌影啃着雞腿,從梳妝檯上抹了一根銀簪,走到窗臺前,刺在藍色妖姬的花心裡,不過片刻,銀簪子就變成了幽幽的藍色。
“果然是奇毒呀!”
丞相府的大門上,終於換了牌匾,皇上御筆題寫,“丞相府”三個大字,流光溢彩。
鳳純並不着急入宮早朝,所幸,百里玹夜也允准了他私下去徹查那些老臣的罪證,但是,他沒想到,不過這兩三日,竟蒐羅了一一籮筐。
他把一大堆賬冊,書信,丟在筐子裡,親自抱上馬車。
暖兒屁顛屁顛地帶了小布袋跟在他後面,小布袋的帶子太長,她背在肩上,布袋正垂在腳邊,走起路來,一踢一絆。
鳳純抱着大筐,放慢腳步,等着她跟上來,“暖兒慢點,別跌倒了。”
小丫頭乖巧地笑着應道,“是,丞相爹爹。”
鳳純把框子搬上馬車,院子裡因無人清掃,落花滿地,樹葉被風吹得泛着浪花,雖然花木扶疏,看上去有些蕭索。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對小丫頭保證道,“爹爹會盡快找到丫鬟和小廝的,那樣,我們就不用自己做事了。”
“不用,我喜歡和丞相一起做事!”
暖兒歪着脖子,微仰頭,眯着寶石般紫色的眼眸,仰視那張罩在披風下的俊顏,小小的蘋果臉,因爲一陣忙碌,紅撲撲的。
鳳純蹲下來,瞧着她揹着布袋的滑稽樣子,幫她把布袋的絲繩打了蝴蝶結,變短,斜着挎在她肩上,他忍不住好奇地勾開布袋,“這裡面裝的什麼?”
“太傅昨天交代讓畫的,一個是家,一個是家裡的人。”
“都完成了?”
小丫頭驕傲地點頭。
鳳純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在她額上輕吻,“你什麼時候畫的?我都不知道。”
“丞相昨晚出門的時候呀。”
鳳純從布袋裡抽出畫紙,上面都是奇怪的圖案。
第一幅,是一個大房子,旁邊還有一棵大樹,樹上又很多圓圈,顯然是果子,每一個線條都不規整,但是,用的彩墨,看上去很可愛。
還有一張,上面五個奇怪的人,臉都是圓形,三角形,正方形,身子高矮不一。
通過身高,可以判斷出,這是陌影,驚宸,百里玹夜,他,還有這小丫頭本尊。
一旁還有一個四條腿的東西,沒有頭,也沒有尾巴,不知道是什麼怪物。
他想了半天,沒猜到是什麼東西。
雪兒吃完了它的狗糧,從屋子裡追隨着大小兩位主人奔出來,鳳純才恍然大悟。
“嗯……我的晶珝真厲害,這是連雪兒也畫上了呢!”
“是呀。”
鳳純揶揄笑着提醒,“不過,晶珝呀!這上面有三個人,只有一隻眼睛耶。還有,雪兒的頭和尾巴你忘了畫上去。”
小丫頭湊到他近前,藉着他的手看了看畫紙,“奇怪,我明明有畫兩隻眼睛呀。另外一隻可能被雪兒吃掉了吧。”
“呵呵呵……嗯,有可能。”
鳳純抱起她,又返回書房。
“我們應該重新畫一下,否則,太傅看了一定會笑你畫得不夠好。”
“好吧。”愛面子的小丫頭,沒有拒絕返工。
返回書房內,鳳純忙拿了紙,備好彩墨,把小丫頭攬在懷裡,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剛要落筆,忽然又想到什麼。
“晶珝,爹爹不能幫你畫,你得靠自己。”
“可是我畫不好耶,又忘了畫眼睛怎麼辦?”
“這是……終於承認了?”
小丫頭撇嘴,“雪兒不會吃眼睛,是我誣陷它了。”
“沒關係,現在我說着你來畫。”
“好。”
“先畫你孃親好了,她有一張鵝蛋臉,是橢圓形的,你先畫一個橢圓。”
小丫頭聽話地握着纖細的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巨大的橢圓。
鳳純失笑搖頭,“晶珝,這張臉太大了。”
“可是孃親的臉,就是這麼大的呀。”小丫頭振振有詞地說着,還不忘把自己的臉在畫上比了比,十分確定,孃親的臉比自己的臉大一圈吶。
然後,她又自作主張,在大圓圈裡,畫了兩個小圓圈,“你看,這回我有記得畫兩隻眼睛,孃親的眼睛就是這麼大的。”——題外話——
二更很快來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