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嫁人（上）
天不亮就要起身了，這一日要做的事情太多，若不是早些起來，會趕不上及時的。沐浴，洗頭。謝氏找來了全人爲世芸梳頭絞面。
絞面有些吃痛，世芸微微地皺起眉。
朱夫人見了，笑着道：“可不能皺眉，這日後的福氣都要被擠走了。”
還是痛，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揪着手，強制地忍耐下。她的福氣不能讓自己皺眉擠出去。
嫁衣是她自己繡制地。白色中衣領口繡了紅雙喜，雲肩的鳳凰紋，大紅嫁衣裳的鳳凰團花紋，還有那百花襉裙，這都是她自己繡的。爲了自己最終要的日子。
世芸有些羞澀，低着頭再也不肯擡頭。
謝氏也不管她，立在一旁口裡交待着日後爲人婦爲人媳的要點。她說了三次，已經記得滾瓜爛熟，僵直平直的語氣就像在說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謝氏的語氣早已引得譚二太太等人的白眼。她們到是佩服長房這個悶葫蘆般的四姑娘，居然還能老老實實的坐着聽。
世芸端端正正地坐着，低着聆聽，心裡卻是急了起來。她希望謝氏不要說那麼細，甚至希望她不要說，把這點空閒都留給自己的生母劉姨娘。從訂親後，她便不許隨便走，劉姨娘來看她，旁邊也立着人，一點體己話也說不得。
世芸摸了，這不是整銀子，都是小小的，摸着像是碎銀子。劉姨娘一個月能有多少的月錢，這五十兩，可以說她是僅有的體己了。
世芸強忍着難受心中的難受，起身拉了劉姨娘，同她肩並肩地貼着榻上坐：“我今兒要走了，以後不能常回來看您，您得多保重。”
“大哥，你都背了三位姐姐了，這次也該換人了吧！”吊兒郎當的聲音從邊上發出來，世芸不用看也曉得，這是她那個不爭氣的弟弟。
譚世儀將世芸往上馱了馱：“四姐，你吃什麼的，都沒肉。”
世芸輕輕地爲劉姨娘拔了兩根白髮，還要再拔，只聽得外頭一陣炮竹，外頭的丫頭進來：“四姑娘，劉姨娘，花轎來了。”
“還不快把三少爺給我拉開！”
劉姨娘這才高興：“是了。千年媳婦熬成婆，日後就好了。”
“換大哥來吧。”
“你還不給我下去！”
“三弟，你來吧。這幾日我身子不大好。”弓着身子的譚世懋站起了身，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譚世儀。
臨出門，兩個喜娘捧來一雙大紅石榴花鞋爲世芸穿上，然後請了大少爺譚世懋過來背世芸上花轎。新娘子，是要請孃家兄弟背上轎的。
“老三，你這是在做什麼？”謝氏十分的不快，這個該死的庶子，居然給她來搗亂。
譚世儀不怕反道：“我不管，今日四姐我是背定了。不讓我背，我就不放四姐走了！”譚世儀張開手就是不許人走。
十五歲的弟弟，身子還是那樣的淡薄，瘦瘦的，能感覺到那上面的排骨。
“是。我這想到了以前的事了。”劉姨娘說着淚水又不住的滾了下來。
一等謝氏出門，劉姨娘便忍不住擠上去，嚴重微波閃動凝視着自己女兒。她的女兒要出嫁，她卻不能囑咐她，那宜家宜室的話，她只能在心裡默默地跟着太太讀。
謝氏到還算是體諒了一二。結束的訓誡後，便請了衆人到前面說話，獨留了劉姨娘下來“陪”世芸。
“您也說了，我是正室，有什麼難處。”
世芸笑道：“您平日裡常跟我說‘人受擠兌本事高’。這個時候，您該給我鼓勁纔是。”
大紅的蓋頭。她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自己的雙腳。她聽到壓抑地哭泣聲，她知道那是劉姨娘發出的聲音，她特意從那跟前過，瞧見了那雙褐色繡芸香繡花鞋。
“到了章家，若是她們對你不好，你且忍着，只是不能委屈了自己。左不過是幾年的事，到時候總會讓你分家出去的。就算是女婿沒出息，日後你有了兒子，兒子有出息就好。”劉姨娘深深地吁了口氣，“你是有福的，至少還是個正室。不用走我這條老路了。”
“我不愁吃喝，又穿的暖，你甭惦記着我，你跟你兄弟好了，我也就好了。”劉姨娘壓下淚水，扯出一抹笑容，“就在京城，想看還是能看的。”
世芸聽着劉姨娘的話心裡頭滾熱滾熱的。這種話也只有親身母親會同她說，太太只會說要孝敬姑舅，卻沒有對她說，若是在章家過的不好，被人欺負了該怎樣。她輕輕地將頭靠在了劉姨娘的肩膀上。
世芸有些笑不出來。他馱自己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多，他有些馱不住了。
“我替您把白髮拔了吧。”
譚世儀道：“沒什麼？只是想跟大哥換換。”
他板着臉：“三弟，還不回來！”譚世勤長得格外像謝氏，他現在的表情跟謝氏是一模一樣，透着一股冷氣。
世芸俯下身子，趴在了譚世儀的背上。
譚世儀嘻嘻地笑道：“太太不氣。我只是覺得太太太過偏心了。什麼好東西都給大哥，背幾位姐姐出嫁，也都是大哥。大哥都背了三回了，我跟二哥一回都沒輪到。是不是啊，二哥！”
劉姨娘再次紅了眼，她跟女兒才待了多久，連一盞茶的工夫都不到。只是這個時候沒她難過的，她忙從懷裡摸出一隻頗大的錦囊，這是她這幾日預備下的。
幾個丫頭忙擁了過去，捧了水，爲世芸洗面，再撲上脂粉。
謝氏的面色越來越難堪。她從來對這個老三驕縱着，就是不想叫這個庶子有出息，事實照着自己的預想前進，這個庶子越來越頑劣。可是，她卻不允許，庶子今日的所作所爲，這是在給她打臉。旁人會說庶子沒教養，到了自己這是管教不力。
世芸忙拿了帕子爲劉姨娘抹淚：“您陪我說話，我反倒您傷心。這裡頭您且放心，你方纔也說了不過是幾年的事，能忍就忍，姨娘不也說了，我平日裡是最能忍的。再說了，天下多少女孩都是嫁人的，她們都能過來，我難道就過不了？”
一時，屋子裡再次涌進一大批的丫頭，外頭還傳來一陣腳步聲：“太太來了。”
譚世懋是最好的人選。他半蹲了身子，示意妹妹俯上來。
劉姨娘捂住嘴又想哭。可是，這次她硬生生地憋進了肚子裡。謝氏已經挑了簾子進來，冷眼瞧着紅了眼的世芸，狠狠地瞪了一眼劉姨娘，又板着臉：“這是怎麼了？妝都花了，還不給四姑娘把妝補了！”
譚世儀道：“大哥身子不好，還是我來。我能做的好。”
“娘。”世芸再也忍不住了，哭了起來。
“這裡頭有五十兩銀子，是我平日裡積攢下來的，沒多少，你且拿着。有了銀子，有了銀子什麼都不怕了。”
譚世懋板着一張臉，冷冷一哼。
譚世儀也不顧現在有賓客在，扯着變身期的公鴨嗓子叫着譚世勤。譚世勤一臉的尷尬，怎麼就有這麼個丟人的東西，還扯上了自己。
世芸的臉有些漲紅，弟弟這個時候還鬧成這樣。她這時不能開口，心裡只有暗暗着急，若是弟弟這幅樣子叫人看了去，日後還不曉得要傳成什麼樣，日後還有哪家的好姑娘願意嫁給她。
躺在地上打滾的譚世儀停止了耍無賴，不敢相信地看着譚世懋：“你說真的？”
前面已經來催了。謝氏瞧了兩眼，這才讓人把蓋頭給世芸蓋上去。
譚世儀乾脆往地上一躺：“不行，不同意我就不起來了。”他乾脆在地上打滾，絲毫不介意這是什麼情況。
辭別父母，恭恭敬敬地向父母磕頭，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只是在起身之時，世芸朝謝氏斜一點的位置點了頭。她看見謝氏身後有一雙褐色繡芸香。不能當衆行母親行禮，微微地點頭也是好的。
他步伐很是堅定，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着。世芸伏在譚世儀的背上，聽着他粗重的喘息聲，還有心臟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
世芸點了點頭。
世芸點了頭，瞧着劉姨娘烏黑地鬢髮深處有絲銀光。世芸伸手撥了撥，卻是幾根白髮。不過是三十多歲，就有了白髮。
劉姨娘擡手捋過鬢邊碎髮：“拔什麼，老都老了。”她卻將頭微微偏向世芸那，任由她爲自己拔頭髮。
他說完也不顧旁人是怎麼看的，走到世芸的跟前，半蹲下，輕輕地道：“姐姐，我來揹你。”
“重不重？”她輕輕地問道。
譚世儀高興了，立馬從地上爬起來：“多謝大哥，多謝大哥，我就曉得大哥是好的。“說着他張開雙臂，向衆人展示着自己的新衣裳，“這是我特地穿了的，就準備背四姐上轎時穿的。好看吧！”
她不記得上一次喚劉姨娘做娘是什麼時候了，感覺在很久很久以前。
劉姨娘道：“我聽人說了，章家就姑爺一個是庶生。親家大奶奶都是厲害的主兒，親家太太是不能怎麼他，你就不一樣了。你是庶子媳婦，本來就低一截，又是這樣的脾氣，到時候如何不吃虧。”
她的弟弟，雖然頑劣，還是有擔當的。
終於到了花轎跟前。
進了花轎，譚世儀趁着那一會兒的工夫，迅速地湊到世芸的耳邊：“四姐，對不住。”
世芸還未反應過來他這身對不住是什麼意思，前面已經放炮了，轎子搖搖晃晃地擡了起來。她離開了譚家。
對不住，三弟有什麼對不住自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