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厥境內的扶龍州,棋樂府。
內院,一方檀木書桌上,兩人對弈落子生根。
執黑子者爲北厥棋樂府太平令陸沉,執白子者爲北厥大將軍拓跋宏。
身材高大魁梧的拓跋宏不善下棋,若不是眼前的年輕人非要拉着他,他萬萬是不會沒事找事與人博弈。
望着棋局上近乎一邊倒的戰局,拓跋宏皺眉道:“陸沉,你喊我來不是商議國政,也不是商議怎麼吞下北樑。”話機一轉,這位北厥軍神冷聲問:“莫不是讓人拐走了坐騎,讓我去搶回來?”
還在專心棋局的年輕人聽到拓跋宏的話語,動作微微一頓,嘻嘻哈哈地笑道:“終有一天,我們會打到中原,至於葉宣給我的羞辱,一一奉還便是。”
拓跋宏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笑嘻嘻的年輕人,陸沉忽然收斂面容,臉色陰沉地質問拓跋宏:“爲何讓陛下同意葉宣的不戰之約?”
“三年之期。”陸沉伸出手指放在拓跋宏面前,“三年,時間拖的越久,等到徐芝豹從新掌握了北樑三十萬鐵騎,等中原那頭病狼蓄勢而待?”
拓跋宏一言不發,頃刻間身形一閃而逝,寬厚地手掌緊握陸沉的脖子擠壓。
陸沉支支吾吾,臉色極其痛苦,眼眶中的光芒渙散。
在他瀕死之際,拓跋宏鬆開了手。陸沉跪伏在地,猛烈喘息咳嗽,目光中漸漸出現一絲詭異的黝黑。
此刻,拓跋宏才正襟危坐,恭聲道:“太平令。”
緩過氣來的“陸沉”起身,神色意味不明地調笑道:“拓跋將軍的力道未免太過霸道了,若真把我這軀殼掐死了,陛下可饒不了你。”
“拓跋宏有罪。”
“陸沉”罷了罷手,年輕人的口中發出一道蒼老的聲音:“人老了,無心之語莫要放在心上。北厥與驪陽停戰三年,陛下做的極好。陛下春秋鼎盛,驪陽明帝卻已入暮年,能不能活過三年還不好說。驪陽明帝同意止戈在我意料之中,莫非不是驪陽還有葉宣,北樑有徐芝豹和鬼謀姜詡。恐怕三年之後,驪陽境內已無人能抗我北厥大軍。”
太平令陸沉從新落座,捻起一顆黑子,自語:“北厥和驪陽止戈,西域那邊怎麼說?”
拓跋宏輕蔑一笑,回覆道:“西域佛教和中原佛教素來不合,再加上驪陽朝廷建國伊始就派有班禪一職駐守西域,那幫禿驢不過是礙於驪陽的強盛不得不將西域廣袤之地作爲驪陽番屬。”
“如今驪陽勢危,西域自然不會甘心臣服。不久前他們派來使者質問陛下爲何與驪陽停戰,讓陛下勸回了去,許諾西域使者北厥不會干預。”
太平令陸沉頷首,放下棋子起身,在院中踱步,細細思量後出聲說道:“北厥,西域,南疆,南楚,西蜀,北樑,驪陽。”他掩面狂笑,“戰國將起,七王爭霸。”
拓跋宏眉頭微鄒,聽不明白太平令言語中的意思,“南楚不是早讓驪陽滅了國?怎麼?”
陸沉輕笑,說出一件拓跋宏都不曾聽過的秘聞:“南楚太子在南楚亡國時,就讓南楚太師連帶一部分南楚精銳逃至海上,北海倭國,就是南楚遺孤所立。”
在拓跋宏驚愕的目光中,陸沉繼續說道:“南楚棋詔更是一代風流人物,智謀無雙,有他去輔佐南楚太子,何愁南楚不復?”
陸沉微眯起眼,輕聲喃喃:“又一個亂世將起呀。”“三年!”他猛然轉身高喝,“不出三年,天下必變!”
太平令陸沉停下腳步,忽然擡頭凝視樹上一片飄落黃葉,心有所感的他立即掐指捏算。
喉嚨中猛地涌上一口甘甜,嘴角滲血的陸沉展顏而笑,笑容中透露着卻是絲絲苦澀。
拓跋宏見到陸沉舉止異常,上前扶住陸沉,一臉擔憂。
“哈哈哈哈哈,姜詡呀姜詡,你還是沒有我活的長久,怎麼就死了呢?”陸沉苦笑不止,他撐起身子遙望南方北樑,眼眸中寒芒閃爍。
在拓跋宏的目光中,他看到了陸沉眼中有戰意,有遺憾,後者更多。
陸沉彷彿一時間蒼老許多,坐在凳子上,朝拓跋宏揮手:“大將軍,身上可帶了酒?”
拓跋宏取下腰間隨身攜帶的酒壺放到陸沉面前,陸沉偏頭看向他:“可是好酒?”
“好酒說不上,但確是平陽州特有的米酒,醇厚甘甜。”
“好。”陸沉接過酒壺,面朝北,輕取下酒壺壺口,往地上傾灑。“知道你喜歡酒,以好酒送你一程,此生和你對弈十年,你以一己之力保全北樑,陸沉敬佩。”
“往後,且在天上看我如何讓。”陸沉動作一頓,談笑道:“中原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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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爛陀山上雷音寺。
身着紫紅袈裟的俊俏和尚苦着臉盤坐在蒲團上,在他身前三位金色袈裟的僧人圍坐。
一個時辰以前,這位俊俏和尚剛想要偷偷摸摸溜下爛駝山,硬是讓大雷音寺的十八羅漢硬生生地從山腳抗到山頂。
三位金衣袈裟僧人中居中而坐,眉心有紅丹印記的佛僧出言訓誡道:“嘉措,身爲僧人,不應該再入紅塵滾滾中嬉鬧玩耍了。”
叫做嘉措的年輕和尚皺着眉頭,看向那位佛僧可憐兮兮地說道:“戒律師叔,你從小就把我從山下帶上爛駝山來,打小就是坐蒲唸經。外面的花花世界這麼精彩,戒律師叔你就忍心看我坐一山而觀天?”
原本在念讀經書的戒律和尚睜開眼眸,掌心中的佛珠捏轉,似乎在思量嘉措的話。不過一會,戒律和尚輕誦佛語:“阿彌陀佛。”他看向嘉措笑道:“算算時間,大雷音寺與中原北樑寶蓮寺,三年一次的辯機也要開始了。”
“借這次機會,讓你去中原學習天文曆法,和中原佛門五家七宗接觸也未嘗不是壞事。”
見到戒律和尚鬆口,年輕和尚笑逐言開,立馬應諾絕對不丟大雷音寺的面子。
哪知戒律和尚嘴角輕勾,又補充了一個條件:“要想下山,先回答出你師叔的問題。”
年輕和尚原本還洋溢笑容的臉龐微微抽搐,心不甘情不願,又沒有辦法,無精打采地說道:“還請師叔出題。”
戒律和尚不去看年輕和尚臉上神色,都知道這個小崽子心中想的是什麼,他指着大雄寶殿上一座倒坐的菩薩像直言:“菩薩爲何倒坐?”
嘉措和尚擡頭只是輕輕瞄了眼座上菩薩,相由心生,下意識道:“問菩薩爲何倒坐,是因嘆衆生不肯回頭。”
問菩薩爲何倒坐,嘆衆生不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