恥辱的血液
顏玉怔了下,心下踟躕。
自從那件事之後,她和程書墨再也沒有見到過文靜,即使朋友聚會,雷紹也從來是一個人來,每次都解釋,文靜很忙,開會,出國,作報告,等等。
她知道,這都是託辭,因爲文雅的關係,文靜無顏見他們兩個。懶
不該怨文靜,可是她畢竟是文家的人。
顏玉也怕見面尷尬,沒有主動聯繫過她,沒想到今天又驟然見到了她。
文靜眼神渙散沒有焦距,臉上有淚痕在路燈之下閃着。四周人來人往,笑聲不斷,可是她這個角落,卻似乎與世隔絕,只有難言的苦楚繚繞。
文靜整個人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偶,暮色深深,一個女人獨自失魂落魄,萬一遇到不軌之人怎麼辦?雷紹又遠在廣州,自己不能坐視不理。顏玉心一軟,走到她身邊,輕聲叫道:“小靜?”
文靜仰頭看到是她,身子一顫,眼神有些複雜,羞愧,痛苦,在淚光之下顯得楚楚可憐。她嗓子微微有些沙啞:“你好。”
“怎麼了?不舒服?”
文靜搖了搖頭,勉強一笑,撐着椅子想站起來,秀眉卻是一皺,痛呼一聲,又頹然坐下:“剛纔疏忽了,扭了腳。”
她身材高挑,平時都穿平底鞋,這樣也扭到了腳,可見是多麼失魂落魄。顏玉並不追問,伸手扶起她:“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說罷帶着她慢慢走向步行街口,攔了一輛車。蟲
在最近的醫院門口停下,顏玉剛想下車,卻見文靜眼神裡閃着奇異的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聲音顫着懇求:“不,不要,換一個地方,求你。”
顏玉驚訝了:“怎麼了,醫院不是一個樣?”
文靜拉住她的手臂,淚流滿面:“真的,換一家醫院,我就算殘廢了也不會進這裡。”
司機又是詫異又是不耐:“兩位小姐怎麼說?到底換不換地方?”
顏玉點了點頭,把紙巾遞給文靜,對着司機歉然一笑:“真不好意思,師傅,麻煩換一家吧。”
文靜哭了一路,上藥的時候也抽泣不已,顏玉一邊安慰,一邊疑惑不已。文靜除了和雷紹一起的時候會露出嬌嗔之意,平時都優雅自持,即使是談笑,身邊總是有一層清冷的氣息環繞,今天竟然如此失態,到底是怎麼了?
她哭得神思恍惚,加上行動不便,顏玉怕她一個人坐車回家會出事,只能一路送她回了大學城旁邊的公寓。
顏玉扶着文靜將她帶到客廳沙發上坐下,一擡眼,牆上掛着幾幅放大的照片,其中一張裡面有個陌生的女人,氣質恬淡,眉目中含着一縷清愁,和文靜有幾分相似,在相框裡淺淺微笑。
顏玉怔了下,剛想離去,程書墨打了電話:“我到家了,你在哪兒?……在那兒等着,我接你。這麼晚了你打車回來,我不放心。”
轉頭尷尬的對文靜說了此事,文靜點了點頭,目光卻凝視着她母親的相片,雖然不出聲,可是眼淚如斷線之珠一般不停往下掉。
顏玉輕聲道:“你這樣不行,我看還是給雷紹打個電話吧!”
文靜握緊了拳,手指因爲太過用力,關節發白。她搖了搖頭,朦朧淚眼之中猛然射出了可怕的寒光:“這事……等他忙完了才能說。”
顏玉被她突如其來的凌厲驚了下,未及說話,只聽文靜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道:“今天文雅的媽媽來了我這裡,想讓我在程書墨面前說好話,不過……這不重要,她走之前被我激怒了,很篤定的說文雅必定會嫁入程家。顏玉,她肯定有陰謀,我一時看不出來,但是你和程書墨得小心。”
顏玉沉默,半晌,聲音涼涼的問道:“謝謝你。小靜,爲什麼你一點也不維護文家呢?”
文靜閉上眼,淚珠順着臉頰往下滾。她頓了頓,慘然一笑:“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文家從這個世界消失。”她睜開水眸,直直凝視着母親的相片,許久之後才淡淡的開口。
“媽媽生我的時候只有十九歲。她本來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話不多,最喜歡泡在圖書館。我的存在,毀了她。”
“她被勒令退學,大着肚子,在外面打雜。外公外婆也擡不起頭來,早早病逝了。那時候,我家境貧寒,還被人指點,終於有一天,我再一次被幾個同班的男生欺負了。回家後,我哭着對媽媽大吼大叫:爲什麼我沒有爸爸,爲什麼人家都看不起我!他們都說:你媽媽是個壞女人,說我是沒人要的野種!都是你不好,都是你!”
“後來……媽媽帶着我站在軍區大院的門口,等到了我爺爺,再後來,我被接走了,媽媽從此只能站在幼兒園,在小學外面,遠遠的看着我……”
“人人都說是媽媽勾?引了我爸,說我留着下賤的血。我默默的承受着文家的冷言冷語,不敢反抗,不敢擡頭。”
“直到有一天,我爸喝醉了,說漏了嘴,我才知道,媽媽是被他強?奸的!”
說到這裡,她捂住了眼,淚水不停從指縫溢出,顏玉想安慰她幾句,張了張嘴,卻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文靜哭得抽噎,吐出來的一字一句卻帶着濃濃的恨意。
“媽媽那麼溫柔善良,就因爲文家有錢有勢,蒙受了這麼多年的不白之冤!那時候我初中,我發了瘋一般質問他,卻被毒打,在牀上躺了一個星期。”
“傷好之後,我自我安慰,沒了父愛,至少我還有媽媽,我要去找她!我要告訴她,我錯了,一貧如洗又怎麼樣?指指點點又怎麼樣?我只想找回最愛的母親,我只想跟她一起生活!”
“可是,來不及了,一切都晚了!媽媽竟然出了車禍,搶救無效……”
“怎麼會這樣!”顏玉只覺得胸口悶得快要爆炸了,文靜竟然有如此悽慘的身世!她一直以爲,她是天之嬌女,卻沒料到……
顏玉坐得更近了些,一手輕拍着文靜的背,希望藉此能讓她好過一點。
文靜已經哭得脫力了,許久之後才擡起頭來,看着顏玉低聲說道:“今天下午,當時給媽媽做手術的醫生來找我,他說他得了絕症,說那是報應,因爲當年他曾經幹過一件見不得人的醜事!原來,原來我媽媽的死是我爸授意……”
顏玉聽得淚流滿面,握住文靜的手道:“別說了……”
文靜手指冰冷,全身顫着:“我恨,我恨……文家,文家毀了我媽媽的一切,卻時時以恩人的姿態自居……我恨不得把我身上這一半文家的血給抽了……”
顏玉說不出話來,咬着牙,正在哀痛之中,敲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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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該死……多行不義必自斃,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