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南城,徐府。
徐氏本宗生活在清河縣,在京城爲官的子弟都住在朝廷賜下的宅邸裡,低調務實從不會刻意引人注目,這是一個傳承千年世家大族的生存智慧。
徐府是一套五進宅子,雖然比不得王府和國公府那般恢弘氣派,但是在寸土寸金的建安南城依舊算得上寬敞舒適。慶元帝爲了表示對清河徐氏的器重,特地將賜給禮部侍郎徐子平的宅子安排在徐府東面,兩家往來非常方便。
府內花廳之中,徐徽言第三子徐熙打量着眉頭微蹙的徐初容,走到她對面坐下,微笑問道:“小妹因何煩惱?”
徐初容擡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沒什麼。三哥,你會去參加東林文會嗎?”
徐熙應道:“文會兩年舉行一次,屆時將有衆多大儒前輩到場,乃是咱們大周家喻戶曉的文壇盛事,我身爲徐氏子弟又豈能錯過。”
徐初容知道自己這位兄長天資聰穎,詩詞文章的造詣遠勝家族同齡人,即便放在如今大周文壇上,亦是同輩之中的翹楚。父親雖然對其頗爲嚴厲,可私下裡也很喜歡他的文章。再加上與徐熙交好的那些文人墨客,在文會上定然能夠拆穿裴越的真面目,令他惱羞成怒。
只是……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見小妹沉默不語神色寡淡,徐熙岔開話題道:“徐照想要替你出口氣,結果被那位中山侯教訓了一次,還好對方手下留情,只需要休養一段時間就能痊癒。不過你也不要擔心,伯父自不必說,伯孃還特地找到我,讓我轉告你千萬不要心懷愧疚。”
徐初容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略微訝異地問道:“伯孃竟然沒有生氣?”
徐熙笑道:“你不知道,以前徐照成天想着舞刀弄槍,伯孃不知勸過多少次,但他依舊我行我素。這次在中山侯手裡吃了一個大虧,竟然就像改了性子一樣,只說以後再也不會練武,老老實實在家中讀書寫字。”
又是裴越。
徐熙注意到她的情緒在這一刻陡然變得低沉,便帶着幾分調侃地說道:“小妹且放心,等文會開始後,愚兄會想辦法讓那位中山侯丟些臉面,算是回敬當初他在北樑京都的偏袒之舉。”
徐初容勉強笑了笑,片刻之後遲疑道:“三哥,其實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徐熙不解地望着她。
徐初容嘆了一聲,坦然道:“我之所以邀請裴越參加東林文會,的確是想讓他當衆丟臉,因爲我不相信他能寫出那兩首詞。但我這麼做的目的不完全是爲了報復,只是想要一種比較溫和的方式解決問題。”
“溫和?”
“三哥,你真的希望公主姐姐嫁去北樑嗎?”
這個問題出口之後,花廳內登時變得無比安靜。
徐熙丰神俊朗,才華橫溢,性情溫和,又有清河徐氏這樣的家世背景,愛慕他的年輕女子不知凡幾。但是建安城裡絕大多數權貴都知道,徐熙心中唯有清河公主一人,甚至當初慶元帝賜下這個公主封號的時候,很多人便認定他們將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然而世事無常,方雲虎在北樑境內的自作主張給了對方發難的由頭,開平帝派來的使臣讓朝廷內部陷入巨大的分歧之中。最終拒北侯冼春秋的和親提議緩和了局勢,卻也因此改變徐熙和清河公主的命運。
徐初容望着神情黯然的徐熙,輕聲說道:“三哥,我只是想激怒裴越,讓他主動毀掉這樁婚事,因爲我對公主姐姐說過,我會盡力讓她留下來。”
徐熙搖頭道:“小妹,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就算我們在文會上惹惱那位中山侯,可他畢竟只是一個臣子,怎麼敢毀掉北樑皇帝定下的婚事?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不同意你的做法。文會上我會讓他吃點小虧,但是你不能勾連旁人徹底激怒他。”
徐初容被他說中想法,神色稍顯不自然,繼續(本章未完!)
763【當局者迷】
勸說道:“你不瞭解裴越的性格,如果他惱羞成怒的話,一定會帶着使團直接返回北樑,和親之事自然罷休。”
徐熙不禁好奇地望着自己的親妹妹,不解地問道:“你很瞭解他?”
徐初容面露遲疑。
她想起那日在四方館中,裴越出人意料的態度和應對,心中登時涌起一些隱憂。
按照此前在北樑京都的見聞分析,裴越少年得志爵高位顯,連北樑皇帝對他的態度都近乎於天家子侄,這樣的人自然無比驕傲。若是能在文會上拆穿他欺世盜名的真相,想來他肯定會在和親這件事上百般刁難。
接下來她就可以利用各方勢力的態度,達成毀掉這樁婚事的目的,清河公主不用遠嫁,自己的兄長也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只是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來說,她顯然沒有發現自己早已置身局中,而非一個飄然物外落子無悔的棋手。
徐熙憐惜地望着她,微笑道:“小妹,你方纔說要用溫和的手段,是不是你也發現近來京城裡的暗流涌動?”
徐初容應了一聲,蹙眉道:“當初拒北侯提出和親的方略時,爹爹說朝中軍中都有人反對,但是北樑使團到來之後,那些反對的聲音徹底消失。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想肯定有人引而不發,等待機會對北樑使團下手。再者,那天不是有刺客想要殺死裴越嗎?我不在意裴越的生死,可是也不想事情發展到徹底無法挽回,所以只能寄望於裴越的麪皮不夠厚。”
徐熙感慨道:“你能想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只是,小妹啊,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陛下和父親都贊成和親聯姻,可是他們爲何會同意你邀請裴越參加東林文會?”
這個問題讓徐初容微微瞪大雙眼。
許久之後,她落寞地問道:“三哥,你是想說爹爹早就知道我的想法?”
徐熙略顯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徐初容喃喃道:“陛下和爹爹既然猜到我的想法,卻又沒有阻止,說明他們並不認爲這件事會真的影響到和親。可是裴越爲何會同意呢?他如果繼續待在四方館裡,內有親兵護衛,外有金吾衛監視,沒有人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他。但他同意參加東林文會,無疑會給一些人可趁之機,難道說他是故意這麼做?”
徐熙頷首道:“便是如此。中山侯雖然年輕,可是從他過往的經歷看,此人在謀略上的能力毫不遜色,其心機之深沉甚至遠遠超過他的年齡。”
徐初容問道:“引蛇出洞?他想對付誰?”
徐熙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東林文會兩天後舉行,到時候應該能看出端倪。”
徐初容將整件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自己當初在城外北郊嘲笑那些紈絝子弟的場景歷歷在目,可是後來她才發現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雖說她利用裴越想要儘早返回的心思,破解對方的刻意刁難,但裴越的反應讓她沒有任何成就感。
徐熙凝望着她的雙眼,認真地說道:“小妹,你已經盡力而爲,公主殿下肯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但是到此爲止吧,像裴越這種人物最好不要走得太近,因爲你太單純,根本掌握不了他的心思。”
徐初容心中暗伏,略有些慌亂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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