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唯唯滿頭大汗地數到第十遍,終於數清楚了:
“陛下,少了二百三十五兩銀子。但是,臣記得之前分明數過好幾遍都沒有錯的,會不會是陛下沒注意,掉了幾張?要不,您瞧瞧放銀票的地方?”
重華斜瞟着她,語氣不善:“你是說朕賊喊捉賊,昧了你的銀子?”
鍾唯唯連忙搖頭:“臣不敢,臣只是請陛下看一看而已,要不,臣幫您看?”
重華道:“朕說了沒有就沒有。看看你這樣子,區區三千兩銀子而已,你數了多少遍?這會兒數不清楚,之前也一定會數錯。自己不識數,還敢賴在朕身上。”
鍾唯唯嘆氣:“陛下,臣不過是問一問而已,真是臣弄錯了,臣補上就好了,您不用一直這樣反覆強調您沒拿。”
“誰強調了?朕是天子,富有天下,會看得上你這區區幾百兩銀子?”
重華一擡下巴:“朕改主意了。原本只要你上交三千兩銀子就夠了,但你假傳聖旨,罔顧朕意,在呂太貴妃面前亂說話,朕要罰你!”
鍾唯唯結結巴巴:“臣真的沒撈着什麼油水,要不然也不會這樣零零碎碎的湊了,您若不信,可以讓人去臣的屋子裡搜查。”
“那些錢本來就是朕的,你不過替朕收着而已。”
重華將一卷書丟到她面前:“把上面畫了勾的數術題做完,做不完做不對,不許睡覺。”
鍾唯唯猶如五雷轟頂,微張了嘴,驚恐地看向重華,苦苦哀求:“陛下,二師兄,陛下,求求您了,您明知我不識數,您就饒了我吧……”
她從小就是個數學渣,別人三歲就能掰着手指從一數到十,她五歲了還數不清,不是數出九個手指就是數出十一個來。
再大些了,爹孃花了無數心血,才讓她勉強可以從一數到一百,再往上就不行了,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她依然如故。
後來突然遭了大難,一夕之間只剩了她和弟弟相依爲命,她要討生活,要照顧弟弟,掙扎着,被逼迫着,竟然也勉強能數到一千以上,能做簡單的加減法了。
可是重華不同,再深奧的數術題,到了他手裡三下五除二就解得清清爽爽。
爲此義父他們經常拿她和重華對比,常常笑得樂不可支。
她年少氣盛,被笑得惱羞成怒,重華悄悄握住她的手,溫柔低笑:
“不識數算什麼?說明我的阿唯天生就是富貴命,不用操心這些瑣碎事。”
她不依,發狠找了一堆數術題,逼着自己做到深夜不肯睡,他給她送宵夜,沒收了她的數術書:“有我在呢,不管多難的題我都能解,你瞎操什麼心?”
思及從前,鍾唯唯只覺得滿心都是苦澀,看着重華得意又享受的樣子,求饒的話再說不出來。
他明知她不識數,卻偏要爲難她,爲的不過是享受她的痛苦而已。
就像是當年,他明知她對他已經生死相許,卻要背叛傷害她,臨了倒打一耙,非得說是她和大師兄對不起他。
她被逼無奈,離開蒼山入京城,他不許她走,她非得走,於是又變成了那個貪慕榮華、薄情寡義的無恥之輩。
他不許她離開京城回家,強留她在宮中做彤史,不過也還是爲了欣賞她的痛苦。
他怎麼能欺負人欺負到這個地步?就因爲他是皇帝嗎?
鍾唯唯看着書上的題目,輕輕讀出聲來:“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她咬着脣,使勁思索解法,義父教過她,大師兄也教過她,重華也教過她,她突然很委屈,微微哽咽:
“把兔子的腳兩隻綁成一隻,當它們全都是雞,雞兔總的腳數就是七十隻……那麼要比題目裡少了二十四隻腳……鬆開一隻兔子,多兩隻腳,再鬆開一隻兔子,又多兩隻腳,二、二……”
她越來越委屈,越來越難過,越算越算不清,她哭了起來,狠狠擦掉眼淚,笨笨地拿了筆在紙上畫,每鬆開一隻兔子,就用筆在紙上點上兩點畫個圈,眼淚落到紙上暈開去,把她畫的記號弄成一團糊塗。
她煩躁地拿了袖子去擦,又將袖子弄成一團糟。
重華收了得意和笑意,沉默地看着鍾唯唯。
看她眼淚流了滿臉,又將墨汁抹得到處都是,饒是如此,她仍然不肯向他低頭,真心實意說一句軟話。
他忍不住跳下榻去,粗魯地抓住她的手:“別做了!”
鍾唯唯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力氣,她使勁揮開他的手,流着淚繼續在紙上塗抹。
破罐子破摔地想,他想要欣賞她的痛苦,那就讓他盡情欣賞好了,老孃今天沒精神窮開心了!
她用力過猛,狠狠一下打在重華臉上。
啪的一聲響,重華好一歇才反應過來自己捱了一耳光,不敢置信:“你好大的膽子!”
鍾唯唯不理他,狠狠抹一把眼淚,咬着牙塗完了二十四隻兔子腳,再點一點兔子腳上的圓圈,哽咽着道:“十二隻兔子……三十五減十二,二十三隻雞。”
她翻一頁書,要往下做題,三更鼓聲驟然響起,一陣狂風襲來,將本就苟延殘喘的燭火忽地吹滅。
殿內一片漆黑,她丟下筆,在黑暗裡肆無忌憚地流淚。
一隻手伸過來,遲疑着觸上她的肩頭,她狠狠甩開,怒道:“是!我忘恩負義,我見異思遷,我貪慕榮華,我不是人!你們都高尚,你們都了不起,我欠你們所有人的債!我還你們,拿命還給你們,可以了吧?”
重華再次伸手,一道亮光突然劈開黑暗,將寢殿內照得分明,緊接着恐怖的雷聲響起。
趙宏圖在門外喊道:“陛下,雷電擊中了奉天殿,奉天殿走水了。”
奉天殿裡供奉着酈國曆代帝后的牌位,被雷電擊中起火是很嚴重的大事,意味着上天發怒,對當任帝王的名聲絕不是什麼好事。
“你回去吧。”重華來不及多說什麼,赤着雙足快步走了出去。
一羣宮人圍上來,伺候他穿衣套鞋,很快簇擁着他離開了清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