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姑姑心中寒涼,哭道:“那也請殿下先回去啊,風大雨大,萬一有個什麼,豈不是讓陛下做了罪人?”
護國大長公主站在風雨之中,回頭看向重華的方向,鏗鏘有力:“我不回去!除非陛下答應我的要求!”
趙宏圖跑來,跟着跪下,苦勸道:“殿下知道的,陛下是倔脾氣,您這樣逼迫他,等同於生生剜去他心口的肉,是要逼死他啊。”
護國大長公主冷笑:“不過是這樣的事兒,就能逼死他了?堂堂一國君主,如此孱弱,趁早逼死好了!他不想做皇帝,多的是人想做。”
女官錦雲拉着她,低聲勸道:“不是還有兩年的時間麼?殿下何必做這招人恨的事兒?萬一……”
萬一惹得陛下生恨,表面上答應,背後悄悄做個手腳,把人弄死了可怎麼好?
一個年紀一大把的老太太,病死也就病死了,都沒人會懷疑的。
護國大長公主勃然大怒,一掌將錦雲打翻在地,高聲怒罵:“怕死貪生之輩,禍國亂家的玩意兒,也敢來勸本宮!拉下去,亂棍打死!再有人敢勸本宮,殺無赦!”
錦雲捂住臉,絕望地哭起來。
外間的喧譁聲透過風雨之聲,傳入殿內,重華神色幽暗,牙關緊咬,雙手緊握成拳,恨不得將天地全部毀滅。
夏花姑姑走進來,跪在他身後,一言不發,只是重重地往下磕頭,磕了一下又一下,直到額頭起了很大一個包。
李安仁又狂奔回來,央求他:“陛下,陛下,您開開口啊,大長公主年紀大了,您就哄哄她開心,還有兩年呢,兩年好長的,一定會有轉機的。”
重華倔強地不肯回頭,不肯開口。
彷彿只要他屈服了,開了這個口,哪怕不是真心的,是權宜之計,那也是背叛了鍾唯唯。
辜負了她對他的一片心意和赤誠之心,更是辜負了她的那些隱忍委屈。
他永遠不能忘記,在九君山的小山村裡,凋零的梨花樹下,憔悴瘦弱的鐘唯唯,那安靜寂寞絕望蕭索的樣子。
想起來他的心裡便覺得欠了她幾生幾世的債,恨不得以身相替。
又又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偏殿門口,他扒着門,看了重華片刻,再回頭看向風雨之中苦苦支撐的護國大長公主,低下頭想了想,轉身跑了出去。
雨水瞬間將他身上澆溼,狂風吹得他小小的身體搖搖欲墜,他咬着牙,紅着眼睛,掙扎着走到護國大長公主面前。
跪下去,抱住護國大長公主的雙腿,大聲喊道:“曾姑祖母!求您不要讓又又沒有阿孃!”
童音清脆,眼神純粹,有的只是一個孩子,最純真的孺慕之情。
護國大長公主原本繃緊了弦,硬要逼得重華鬆這個口,此時看到又又的樣子,堅硬如鐵的心不由軟了幾分,嚇唬他道:“快回去!大人的事兒和小孩子沒有關係。”
又又抱住她的腿,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不,唯姨就是我親孃,阿爹是我的阿爹,阿爹和阿孃的事兒,當然和我有關係。
曾姑祖母若是覺得和孫兒沒關係,那也和別人沒關係,是他們倆自己的事兒。”
護國大長公主氣得笑了:“真是教出了個大小事不分的好孩子。”
又又哭起來:“曾姑祖母自己也有阿爹和阿孃的吧?您覺着您在盡忠,孫兒卻也覺着自己是在盡孝呢。
您年紀大了,這樣頂風冒雨的,萬一怎麼了,人家都要怪唯姨和阿爹,孫兒人小話微,幫不了阿爹和唯姨的忙,只好陪着您一起,生病什麼的都和您一起。”
護國大長公主硬着心腸,冷聲道:“來人,把皇長子帶走。”
又又堅決不鬆手:“誰敢碰我我和誰急。”
護國大長公主微笑起來:“又又,你猜猜看,你阿爹此刻是不是最着急?原本只有我一個人,現在又加了你一個,咱們倆一起逼他。多謝你啊。”
又又狐疑不定,一會兒覺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大長公主其實也怕自己生病;
一會兒又覺得大長公主說的話很有道理,自己是幫阿爹的倒忙。
忽見重華出了殿門,迎着大雨往這邊來,先彎腰抱起又又,用袖子替他擋着雨,然後定定地看着大長公主:
“曾姑祖母一片愛國忠正之心感天動地,但朕,不會辜負阿唯。”
護國大長公主冷笑一聲,盯牢了重華的眼睛,一字一頓:“所以,陛下是想把鍾唯唯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嗎?是不是要她死了,陛下才會死心?”
重華淡淡地道:“曾姑祖母的話,朕方纔想過了,朕不是真宗皇帝,沒有他那麼軟蛋。
阿唯在世一天,朕便不能辜負她,姑祖母若是要與朕爲敵,隨您的便。”
護國大長公主冷笑三聲:“咱們走着瞧!陛下千萬保重了!”
護國大長公主終於是不顧風雨,冒雨出了皇宮,往公主府去。
重華抱起又又,自回了清心殿,看着又又泡了熱水澡,喝了預防風寒的藥,草草用了飯,坐下來寫信。
錢姑姑忙裡忙外,不敢去問重華的意思,就派人去和胡紫芝說:“到底是年事已高,淋了這麼大一場雨,只怕會生病,不能讓她出事兒的,還得派太醫去瞅瞅才行。”
胡紫芝二話不說,立刻派遣了最好的太醫去公主府,聽說又又淋了雨,又冒着大雨去照看又又。
呂純坐在廊下聽雨,聽白嬤嬤說了今天上演的這一幕,微笑着道:“可真是精彩啊,大長公主是真的大公無私,陛下也是真情長,咱們拭目以待吧。”
白嬤嬤不甘心:“娘娘難道就這樣枯守着不成?惠妃又去清心殿裡了呢。
陛下到時候若頂不住,必然會在您和惠妃之間選一個,咱們得把握住機會才行。”
呂純沉默許久,道:“不,我不動手,穩坐釣魚臺就好,自會有人迫不及待的。鍾欣然這些日子在做什麼?”
白嬤嬤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老老實實在家孝順親孃,以及把鍾老先生留下的稿子編纂成書,京中士人提起她,誰都要說一聲人品高潔的大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