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紫芝的長兄胡謙穿着孝服,面無表情地注視着經過的皇后儀仗,並不回答同伴的話。
“令尊亡故,您和家中兄弟也要丁憂三年,就連入宮觀禮的資格都沒有。三年之後,她已誕下皇子,後宮便再無人能動搖她的身份了呢。”
那精瘦男人見胡謙不答話,也不氣餒,自顧自地說道:“真是可惜了令妹,辛苦付出這麼多年,殫精竭慮,卻是被毒蛇反咬了一口。”
胡謙的手緊握成拳,猛地擊打在窗櫺之上,窗櫺被他打了個大窟窿,周圍看熱鬧的人全都嚇了一跳,警惕地躲開去。
精瘦男人眼裡閃過一絲得意:“不說這些喪氣的事兒了,陛下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下旨,讓胡兄承爵?”
“家父屍骨未寒,我尚未考慮這些!”胡謙冷哼一聲,轉過身大步離去。
他身材高大,是很健壯的武將,把樓板跺得咚咚作響,整個樓都似乎感受到了他帶來的震顫。
精瘦男人喝了一口熱茶,陰冷地看向皇后的儀仗。
儀仗已經去得遠了,百姓的歡呼聲卻連綿不絕,街道旁搭的那些綵棚也開始表演,人們說着吉慶的話,都說鍾唯唯和重華是天作之合,這瑞雪和突然好轉的大晴天就是最好的證據。
“愚昧之人!”精瘦男人給了一句評語,突然聽見鄰座也傳來一聲:“愚昧!”
是清脆的女人聲音。
精瘦男人聞聲回頭,只見一個穿着硃紅襖裙,披着同色斗篷的女子端坐在桌旁,手裡擎着酒杯,粉面桃腮,分明是個大美女,卻自帶了幾分煞氣,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在紅衣女子身後,靜立着一個護衛模樣的高壯男子,見有陌生人看來,便將手扶着刀把,冷冰冰地看過來,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精瘦男人覺着對方惡意滿滿,還是不要招惹的好,便迅速起身,準備離開。
卻聽紅衣女子冷聲道:“尊駕留步!”
精瘦男人反而更快了,身形晃動,轉眼之間便到了樓梯口。
“啪”的一聲響,紅衣女子將酒杯重重拍在桌上,與此同時,在她身後的高壯男子閃電般出手,準確無誤地捏住了精瘦男人的後頸。
精瘦男人覺得後頸一麻,身上便軟了,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高壯男子扶着他,笑嘻嘻地道:“老朋友見面,還未喝酒敘舊呢,怎麼就想跑?”
紅衣女子站起來,將兜帽戴上:“走吧。”
高壯男子將精瘦男人夾在臂彎裡,笑嘻嘻地道:“老朋友,咱們換個暖和地方吃肉喝酒去。”
三人出了茶樓,準備往一條人跡稀少的小巷而去,高壯男子突然聳了聳耳朵,低聲道:“主君,有人跟着。”
紅衣少女果斷地道:“往人羣裡去,咱們分開走,一炷香後在天源酒樓後門處見面。”
二人分開,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很快湮沒入人羣之中。幾個閒漢打扮的人焦急地追上去,卻跟丟了他們的蹤跡。
“怎麼辦?”閒漢們聚集在一起,小聲商量了幾句後,兩人越衆而出,往陳留侯府趕去。
胡謙正在指點家中子弟練武,見管事來稟,便迅速出去接見這兩個閒漢:“怎麼了?”
閒漢面有赧色:“人跟丟了,他的同伴挺厲害的,身手極好,還很聰敏。”
胡謙皺緊了濃黑的眉毛:“跟丟就跟丟了吧,告訴其他人,從現在開始,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崗位,不得玩忽職守,一旦發現不對,就立刻來報。然後……”
他頓了頓,斬釘截鐵:“聽我號令!”
閒漢退下,胡謙從架子上取了一把長槍,飛快地走過去,一槍挑飛了一個侄兒的武器,無情地罵道:“似你們這等,被人殺死都不知道!”
他那個侄兒索性坐到地上:“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如今咱們家成了這個樣子,我看再怎麼學得好也沒機會了。反正大家眼裡都只能看到秋袤那個病歪歪的傢伙,看不見我們,何必辛苦呢?”
胡謙皺起眉頭:“這話怎麼說的?”
他兒子小聲道:“他看上了呂娉婷……”
胡謙大怒,掄起槍桿就朝侄兒的身上抽去,大罵道:“不爭氣的東西!看上了不懂得努力去爭取,在家裡撒氣!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年輕一輩都害怕他,那個侄兒被打得很慘也不敢求饒躲避,硬生生受了。
多虧管事及時過來:“老爺!”
胡謙這才扔了槍,威脅子侄們:“都老老實實給我練着!今天不許出門,練一個時辰就去吃飯,再換了鎧甲聽我號令,誰敢不聽招呼,打斷他的腿再除籍!”
這可嚴重了,子侄們悄悄交換着眼神,表示大伯(爹)最近被刺激狠了,瘋掉了!帝后大婚,他換鎧甲做什麼?
他大兒子腦袋一懵,突然想起一個可能,猛地撲上去抱住胡謙的大腿,喊道:“父親,您可不能犯糊塗啊!”
胡謙反而懵了:“我犯什麼糊塗?”
他大兒子焦急地道:“陛下不會虧待咱們的,咱們耐心等着就是,您不能帶着全家往死路上走啊……”
莫非是以爲他想謀反?胡謙反應過來,氣急敗壞,一腳把他大兒子踢翻了:“蠢貨!滾一邊去!”
卻沒說要怎麼罰,急匆匆地走了。
一羣年輕人擠眉弄眼,也沒弄明白到底是要怎麼樣,便認命地繼續練習起來。
胡謙踏着初雪,大步往府邸最深處去,走到書房外,命管家守好了門,自己走進去,在博古架上的一個銅香爐上摸索了幾下,博古架往旁移開,露出了一道暗門。
暗門裡透着柔和的燈光,他走進去,把門關好,小聲喊道:“爹。”
桌旁一個鬚髮花白、不怒而威的男人正在低頭看書,見他來了就道:“一切都還順利?”
正是傳聞中已經暴病而亡的陳留侯本人。
胡謙答道:“一切順利,陛下的安排全都做到了,只是宋翊跟丟了。”
宋翊便是之前和他在茶樓說話的精瘦男人,表面上是他家的謀士和好友,實際上卻與呂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