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子立在雪地裡,目送禾苗等人走遠。
郊外風寒雪大,更比榮京冷上幾分。
而他的禾苗,就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楊,亭亭玉立,迎風頂雪,毫無所懼。
心疼麼?當然心疼。
但就像禾苗心疼他,卻不阻止他一樣,他們彼此心裡知道對方想要的是什麼。
他們彼此愛着迷戀着的那個人,正是因爲有了這些夢想、並擁有爲之奮鬥的能力與精神,纔會更深地吸引着彼此。
皇次女走過來,目視着禾苗等三人的背影,淡淡道:“他們就是你的故友?這是要去哪裡呢?”
圓子低聲說:“去該去的地方。”
他神色平靜,語氣平緩,並沒有任何特別的起伏,皇次女卻從中聽出了幾分不同,她忍不住問道:“是你很好的朋友麼?”
禾苗是男兒裝扮,身形又高、氣勢也足,彼此沒打照面,她沒能認出來,只覺着是三個男人。
“是呀,很好的朋友。”圓子的語氣裡帶了幾分甜意,是靈魂伴侶,終身伴侶,從小就認定了的那個伴侶,也會是他孩子的娘。
皇次女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飛速回頭,卻見圓子已然轉過身往裡走了,毫不拖泥帶水,毫無留戀不捨。
皇次女壓下心裡的怪異,跟着圓子進了皇莊,她的計劃,也需要縝密的籌備與計算,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三天之後,禾苗等人到達距離榮京最近的一處州府。
這裡的情況遠比榮京更艱險,街上行人稀少,物價高昂且稀缺,當兵的人臉上滿是戾氣,做百姓的人也是有氣無力。
何蓑衣道:“就是這裡了。”
禾苗點點頭:“我也覺得這裡不錯。”
三人就在城中最好的客棧住了下來,平時也不做什麼,就是專心休養身體,一日三餐都讓人送來,偶爾纔出門溜達。
何蓑衣仍然每日授課,兩個學生都聽得很認真。
樑君感覺自己就是飢渴的旅人,驟然尋到了甘泉,他如癡如狂,行走坐臥心裡都是功課。
禾苗看得好笑,同時也覺着遺憾:“若是圓子也在就好了。”
這話意有所指,是希望何蓑衣也能教導圓子的意思,然後她捱了劈頭一巴掌。
何蓑衣恨鐵不成鋼:“你曉得什麼叫做留後手麼?他會的,你不一定要會,你也不會有他更能幹,比如權謀。他不會的,你一定要會,這樣他才離不開你,纔會覺着你稀罕。蠢貨。”
禾苗捂着頭不服氣:“所以娘會的都是你不會的嗎?你會的都是娘不會的嗎?”
還沒說完她就後悔了,很明顯啊,她爹和孃的組合就是如此。
何蓑衣用“你果然蠢透了”的眼神瞅着她,傲慢地說:“你覺得呢?因爲你夠蠢,所以去把襪子洗了。”
“當我沒說。”禾苗撅着嘴,端着盆子走出去,小聲嘀咕:“就好像平時多苛刻他似的,衣服襪子哪樣不是我洗的?還要玩這麼一出。”
何蓑衣目送着她的背影,眼裡充滿了憂傷。
時間過得太快,匆匆留不住,而他,終究是老了,不可能再陪孩子一直走下去。
半個月之後,局勢越發緊張起來,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何蓑衣放下了筆,說道:“授課到此結束吧,我所會的,都教完了。”
禾苗這些日子被填鴨似的灌輸了無數知識進去,何蓑衣上完公共課之外,還要單獨給她開小竈,實在苦不堪言,因此才聽說授課結束,就“啪”地歪倒在桌上:“終於結束了。”
樑君戀戀不捨,搓着手錶示自己還沒學夠,看上去很可憐。
然而何蓑衣自來是個鐵石心腸之人,哪怕他再怎麼可憐,也是視若無睹:“明日起,準備車糧行李,離開此地。”
課教完了,身體也養好了,就該出發了。
兩天之後,風雪初停,旭日東昇,一輛馬車迎着朝陽,在雪白如銀的平原上緩緩前行。
樑君坐在前方,專心致志地揚鞭趕馬,禾苗則給何蓑衣揉手腳:“奇怪了,爲什麼你的手腳如此寒涼,冷得和冰渣子似的?”
何蓑衣閒閒地靠在被窩裡,不在意地道:“不過是後遺症罷了。”
禾苗一想也是,那隻母蠱在他體內生活了那麼久,以他的血肉精氣爲食,他又節食昏睡,年紀一大把,身體是真的虧透了。
“好好養上幾年就好了,每天給你燉雞、燉魚、燉肉吃。”禾苗給何蓑衣畫餅子,其實他們這幾天吃的都是肉乾、冷餅子。
她很心疼,但沒辦法,這種世道,民不聊生,戰亂四起,能有白麪、肉乾吃就很不錯了。
“你娘會照顧我的。”何蓑衣突然坐起身來:“有人來了。”
不遠處,幾人幾馬披着陽光出現在地平線上,看到馬車就止步不前,擁馬凝望。
禾苗很納悶:“這誰啊?”
“來接我的人。”何蓑衣整理了一下衣服,示意樑君停車。
他走下車,看着那幾個人比了個手勢。
那幾個人便唿哨一聲,騎着馬趕了過來。
不多時來到面前,滾鞍下馬,給何蓑衣、禾苗行禮問安,卻都是酈國邊軍的精銳。
“怎麼回事?”禾苗皺眉,早從出了榮京開始,就送了信回酈國,表示一切安好,他們還要過些日子纔回去,讓家裡不要擔心。
酈國方面並沒有說要派人過來,突然之間就來了幾個接她爹的人,到底什麼意思?
何蓑衣平靜地看着她,溫聲說道:“苗苗,我不打算和你一起去了,我要先回家去陪着你母親和稻穗他們,還要再教你兩個弟弟些本領。從前我偏愛你,對他們疏於管教,現在得補起來。”
禾苗大爲慚愧,這樣一算起來,她爹的確對她太偏愛了些,她戀戀不捨:“那你也不提前告訴我,我又不會攔着你,的確是該早些回去,是我想得不夠周到。”
何蓑衣揉揉她的頭:“忘記告訴你了。”
這話說得一點誠意都沒有,禾苗撅着嘴:“明兒再走吧。”
“擇日不如撞日,就此刻。”何蓑衣讓禾苗:“把你倆的行李拿下來,車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