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貴的紫色,繁複講究的款式,和慕夕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
就連百無聊奈地靠在廊柱上的那個人,和慕夕此刻的身形樣貌也差不多。
慕夕緊張地往後退了一步:“何蓑衣,你怎會在這裡?”
何蓑衣懶洋洋地撩起眼皮子:“你能在這裡,我爲何不能在這裡?”
他提步向慕夕走來,慕夕神經質地往後退:“別過來!不然我殺了他!”
何蓑衣微笑,腳步不停:“要殺就殺唄,又不是我兒子。”
他邊說,邊往某個方向瞟了一眼,神色意味不明。
慕夕突然想起什麼來,不再後退,囂張而鄙夷:“我是忘了,你功力已廢,就算是你兒子,你也沒辦法,只能看着而已。”
他囂張地把圓子亮給何蓑衣看:“瞧見沒有,這就是你那姘頭和她的姘頭生的野種。”
一股殺氣,突如其來地籠罩過來,慕夕久經沙場,立即發現不對,警覺地抓緊圓子,四處張望,莫非這裡面除了何蓑衣,還有其他人?
何蓑衣似是有所不滿,懶洋洋地道:“阿袤,你真是沉不住氣,沒聽說一句話嗎?罵如風吹過,打是實在貨。不過是罵兩句而已,你氣什麼?”
秋袤陰沉着臉從不遠處的陰影裡走出來,手裡的劍斜斜指着慕夕:“把圓子放下來。”
看見秋袤,慕夕立刻不緊張了,以他的身手和應變能力,就算這兩個人一起上也不是問題。
他把圓子高高舉起:“後退,放下劍。”
秋袤不過是遲了一點,他便鬆手,將圓子往下扔。
“鐺”的一聲響,秋袤手裡的劍跌落在地。
慕夕微笑着,足尖一勾,又將襁褓抱入懷中,將手點着圓子的耳朵:“阿兄,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莫非是神?”何蓑衣淡然而笑,對他剛纔的舉動沒有表現出絲毫擔憂。
慕夕呲牙而笑:“倘若當初你沒有因爲想留下鍾唯唯,而私下剋扣她的解藥,這個孩子一定不會有殘缺。說我陰險惡毒,其實你和我是一樣的,我們流着同樣的血。”
事到臨頭,他竟然還想挑唆!秋袤恨透了慕夕,想替何蓑衣辯解,卻又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何蓑衣不以爲意:“別把我和你扯到一起,我娘出身名門,血統高貴,你的娘不過是個卑賤女子而已,你的身體裡流着和她一樣卑賤骯髒的血,你豈能與我相提並論?”
“你住口!”慕夕平生最恨的就是這件事。
因爲他的生母出身不好,所以他們母子悲慘一生,老東西不把他當成兒子看,只把他看成何蓑衣的墊腳石。
淨身入宮,毀了他一輩子,令他男不男、女不女;在他體內植入子蠱,將蠱母交給何蓑衣控制,令他成爲傀儡;給了他權力,卻只是幫何蓑衣看守門戶,令他成爲看家狗。
“我要殺了你!”慕夕恨意難消,身形暴起,一手抱着圓子擋在前面做護身符,一手前探成爪,朝何蓑衣的眼睛抓去。
就算何蓑衣詭計多端,旁邊還有一個秋袤,那他也不怕,圓子在手,天下我有!
慕夕怪笑出聲,指尖已經感受得到何蓑衣的體溫。
然而,就在此刻,“錚”的一聲輕響,利器的破空聲帶着無盡的殺機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
何蓑衣的眼球裡倒映出一個人影,玄衣金冠,手持長弓,一根又一根的羽箭有條不紊地從後方射來。
按着精心計算過的路線,夾雜着冷風飛射而來,沒有一箭偏斜,沒有一箭顫抖,穩重且妥,將慕夕逃生的所有路線全部切斷。
慕夕下意識地想要舉起圓子做擋箭牌,或是同歸於盡,何蓑衣卻突然動了。
他靈巧如同狸貓,又如攀援的猴子,在慕夕反應過來之前,他已將雙臂插進慕夕懷中,最大限度地將慕夕和圓子的距離拉開。
隨即,他的手臂猶如滑行的蛇,攀援而上,緊緊勾住慕夕的脖子,與慕夕貼身而立,面對面凝視。
兩支箭重重地刺入慕夕背部的要害,他顫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注視着何蓑衣。
與此同時,有人影無聲掠過,利落地斬斷了慕夕伸長的手臂,圓子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聲,和着斷臂一起跌落於地。
又有人影恰到好處地自地上滾過來,輕柔地將圓子穩穩接住,再利落地滾開。
秋袤迎上去接住圓子,頭也不回地往外跑,迅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一羣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四面八方,將慕夕、何蓑衣團團圍在中間。
慕夕大喊一聲,將殘臂緊緊抱住何蓑衣,頭頸用力彎下,一口朝他的頸項咬去,試圖與何蓑衣同歸於盡。
在這樣的情況下,似乎再沒有人能救下何蓑衣。
何蓑衣平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眸子裡有着濃重的倦意。
他沒有掙扎,因爲哪怕就是慕夕將死,他也不是對手,就這樣結束吧,挺累的。
他隱約聽見門口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不要!先生!不要!”
聲音有點耳熟,似乎是個女人。
何蓑衣卻懶得去看,他平靜地等待死亡的來臨,慕夕這樣的瘋子,只怕全身都是毒,這一口咬下去,必然見血封喉。
然而,就在此時,一股大力抓住了他的肩頭,同時一隻蒲扇一樣的鐵掌,牢牢抓住慕夕的頭顱,狠狠一擰。
“咔噠”一聲輕響,慕夕的頭以詭異的姿勢折向另一個方向,他的嘴還微微張着,嘴脣嫣紅美麗,兩排雪白的牙齒閃着雪光,鋒利而整齊,眼神卻是瞬間便灰暗了。
慕夕當場斷了氣。
何蓑衣意識到這件事,那股握着他肩頭的大力已經將他扶起,苟老五面色沉靜地對着前方半跪行禮:“陛下,幸不辱命。”
這一切,從變故突起到結束,不過是瞬間。
然而一環扣一環,猶如最精密的機器,經過了細密極致的計算。
環境、光影、風速、人心、性情,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人的特長和反應,全都被計算在其中。
只要差一點不到位,有任何欠缺,便是滅頂之災。
可是他們成功了,整個過程流暢而華麗。
重華,正是這部機器的核心樞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