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禮堂,所有的人都在司儀的主持下低下頭開始默哀。
林寂微微擡起眼向上瞟去,看到爸爸和媽媽巨大的面容。
“不做作業儂要死伐!”
“我們大人的事你不要多管,管好自己的學習就對。”
“都是爲了你啊,爲了你我才一直忍!”
“學習是爲你自己學的,現在的社會上,沒有能力的人就沒有競爭力,沒有競爭力就不可能生存下去……”
以及誰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是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若是活下去了,就是悲劇。”
……
林寂攤開雙手,鮮血淋漓。
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們……是我殺了你們啊!
女生仰起頭,看到禮堂上巨大無比橫跨天際的深色天花板,從這頭延伸到那頭,在她頭頂上1毫米的位置。空間於是,重重的,重重的逼仄起來。
林寂的天就這樣塌了下來。
像是那些歷史的斷面,在僞造的聲音中,失去了所有的出口。十八歲的林寂,在二十歲的林寂永遠無法逾越的時空裡。
女生擡起頭,蓮蓬頭死死懸在頭頂,微弱的燈光裡,被溫熱的水汽薰成幻象。
只有水。
只有水,是最可靠的存在,一縷縷澆在女生臉上,戳穿虛僞與污穢。
林寂仰起臉,水濺進眼睛裡,女生輕輕縮了一下,站在原地。因爲淋在水裡,輕微的呼吸也會嗆水。水順着鼻腔,流進去,流進大腦裡。女生恍惚一下,眼中映出了陽光,林寂突然短促的笑起來,越來越兇,笑到大腦缺氧,女生頭昏一下,下意識扶住了牆,過了很久,緩緩蹲了下去。
三十七攝氏度的溫水澆在林寂身上,像是沸水一般灼燒着她的身體,斷筋裂骨的痛。
像是從虛無中伸出一隻大手,要慢慢的,將女生碾成齏粉。
那些情緒流淌出來,流淌成血腥而寂寞的河。
星期一早上,林寂拎着小提琴去禮堂的路上,看到一閃而過的女生身影消失在科技樓樓口,蹙了蹙眉追了過去。
推開天台的門時,陽光混合着風聲刺痛了女生的雙眼,林寂下意識偏過頭去避開,再回過頭來時,看到了童欣不甚明晰的背影。
女生腳下踩着深冬凜冽的風,僵硬而趔趄,像一隻傷痕累累的飛鳥振翅欲飛。在她面前陳列的結局,榮光萬丈。
林寂倒抽一口冷氣,飛奔過去從背後緊緊攬住了童欣。
童欣一動不動,連呼吸也清脆的感覺不到起伏。
林寂雙手攥的愈發緊,張了張口,思維卻像被天台呼呼的風聲擾亂了一般,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言辭。
“抱歉,只是想要這樣……”
女生微微偏過頭來,餘光裡默默的看着林寂。林寂緩緩鬆開了手。
童欣剛一回身,想要開口,卻貼上了女生乾澀的脣。她微微瞪了瞪枯竭的雙眼。林寂的吻生疏而焦慮,她被動的開口,脣角的傷口張裂的痛徹心扉。
林寂瘦弱的身體突然像是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她撐住童欣冰冷的身軀,像是意欲通過這個吻進入童欣死寂的心。風如冰刃一般在耳膜撕咬着。
請你,不要離開我。
請你,讓我繼續相信吧。
林寂感到有什麼鹹澀的苦意順着嘴角滑進了心裡。
你哭了麼?很痛麼?
你還記得麼?你對我說的話。你說:“當人們開始質疑自己的存在時,便會傷害自己。因爲痛苦讓生命更真實。”
那麼你,現在就在這裡。在我的眼中。無比真實的存在着。
別說什麼“死了也無所謂”。別說什麼“我的存在就是別人的障礙”。
請不要再說,這樣傷感的話來刺傷我。
我以爲,喜歡你,是我的驕傲。
林寂緩緩鬆開口,退了一步,看着淚流滿面的童欣。
天台的風很純淨。像旅人永不駐足的腳步。像世間永不逆流的年華。像自由永不妥協的狂妄。
童欣表情痛苦的抽搐着,突然嘶啞的對林寂開口:“憑什麼啊……憑什麼這樣對我啊……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的你們……憑什麼就拿着父親、戀人、朋友的身份來強制我……明明沒有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仔細思考過,憑什麼一廂情願的嚷着‘你不要去死啊’這樣的話……”她眼裡流出淒厲的絕望,林寂感到她卑微的靈魂就要不堪重負。女生的聲音像是慟哭,更像是狂笑,聲嘶力竭一般,她衝着林寂吼道:“你是憑什麼,想要成爲我的束縛!”
林寂一動不動安靜的望着女生,她的眼睛冷的像是深冬寂寥的夜。她望着女生被淚水泡腫的眼睛,臉上的紗布後緩緩暈開的淡薄血跡,不動聲色。一直等到童欣不哭不叫,只掛着慘淡的笑,林寂猛地拉起她的左手,看着手腕上小刀劃過留下的觸目驚心的累累疤痕,喃喃自語般輕柔而清晰地說:“童欣,自由並不只有死亡一種形式而已。”
女生緩緩盯着她,漸漸的,眼中匯聚起耀眼的光芒。
林寂輕輕的笑了:“不要怕,我在這兒呢。都會好起來的。”
女生瞳孔猛地收放,下一秒,童欣拉開天台的門衝了出去。
林寂的笑容凍在空氣裡。
愣怔了片刻,纔回身追了出去。
一路追着女生的林寂跑到路口停了下來。
路口的龐大的人羣。血腥的味道層層的暈開。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透明瞭般清晰地不可置信。
“呀,造孽啊。”
“唉,家長哭死了啊……好容易這麼大了,還考進這麼好的大學。”
“怎麼不注意啊,明明是紅燈啊……”
“真噁心,快走吧,別看了。晚上做惡夢的。”
林寂緩緩搖着頭,一步一步,靠了過去。
每一步都像踏向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