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光暈的姿態。
風聲的姿態。
烏雲與飛鳥的姿態。
在食堂裡出現的我。在澡堂出現的我。在教室出現的我。在音像店出現的我。在車站出現的我。
穿梭在鋼鐵森林裡的我,長出了不同的姿態。
男生擡起頭,流光在眼中織出了旋轉的世界。乾淨的,完美的,溫柔的,寧靜的姿態。世界在男生眼中,長出了畫卷一般的姿態。
從男生眼中溢出了稠密的溫暖,吹散了深冬的霧。
男生躺在牀上就會覺得今年冬天真是太冷了,冷的連平日流水一般的音樂貼在耳朵上都滲骨的冷。
不過,下一個春天就好了吧。
有這樣的經驗,在做夢的時候深切的明白是在做夢。所以天祈走在光影交錯的長廊裡時,並無慌亂和驚奇。
鋪開一地的畫紙。滾滾的流雲,血紅的蓮花,逼仄的樓梯。鋪成一地繁華喧囂的琉璃世界。
突然所有的畫都像從中間被水暈開,水漬大片大片的侵蝕着。被烏雲的灰暗侵吞了的藍天,流失了羽翼的飛鳥的姿態,混成一色的河流與麥地……在男生眼前瘋狂而殘酷的蔓延着。
天祈焦慮的搜尋着,直到看到那張畫上延伸的鐵軌和軌道彼端的人,男生猛地跪倒在地,手顫顫的去摸遠處的人。
只剩一團淡墨色的模糊背影,利刃一般剜進男生心口。
不要這樣啊……拜託你……拜託你停下來啊!
男生手足無措的撫着畫紙。被水洗過的畫,棱角全無,遠處的身影就要暈成一團不可辨認的虛象,就要隨着水漬羽化成虛無。男生嗓子裡愈發糾結。
要被從身體裡拔除了麼,有關你的那一部分?在我心裡活着的你,也要被時間沖刷成模糊的剪影了麼?
男生無力的不斷搖頭。
是誰?究竟是誰,想要從我這裡奪走你?還是說,是你自己想要離開?
邵天祈猛地睜開眼,清晨五點的光混沌不堪。男生扯開被子,快步走到書桌邊翻出以前的畫紙,一張張仔細檢查。幾乎是小心翼翼的撫過軌道彼端小人的身影。
還好,只是夢而已。
你還好好的在這裡。
邵天祈突然脫力的倚着椅背坐了下去,任憑寒意侵襲。
男生眼裡像是揉進了霧氣般渙散空泛。很久,有一滴淚水劃過臉頰,緩慢得如同定格的畫幀。
男生支起左臂撐着腦袋,右手裡的鉛筆在本子上來回摩擦着。
相似的線條。勾勒出連自己也不知道算是什麼的東西。或許是沙漏吧。可惜流淌的不是沙子。容器下方,綿長的流淌着,不知名的液體。又長又細。男生一筆一筆描摹着。
就這樣將時間一點點耗盡。從沙漏中流失的生命,緩慢而均勻。既不能更快一點,也不能再慢一點。原來我還是無能爲力。
時間的碎屑和流年的屍體,在這個世界,不是俯拾即是麼?
“呵呵,我呢,想成爲溫柔善良的人。如果所有的人都開心了,我就很開心。”
鉛筆輕淺的劃過紙張。
溫柔。善良。
所以在公車上只要有人還站着,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殘孕”,你都不會坐下。所以你排隊被人插隊了也不抱怨。所以你就算聽說了乞丐的黑幕,也還是會施捨,因爲“他們要不到錢的話回去會被打的很慘吧”。
男生扯扯嘴角神色緊繃起來,鉛筆機械的穿梭着。
那證明給我看啊!溫柔善良的人,是不會讓我這樣難過的啊!
童欣,請你活下去。
請你活下去吧!
邵天祈絞緊眉頭,停下了鉛筆的動作,低頭怔怔盯着畫紙。突然一揚手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袋。
大波蘭舞曲。難到望塵莫及的曲子,就算是爸爸,也只能勉強完整的彈下來,更遑論演奏了。
童欣很喜歡的曲子。
說到原因的話,說不定是因爲《鋼琴師》那部電影吧。在生死未卜飢寒交迫的情況下,男主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想象中的鋼琴上舞動的那一幕,如同烙進腦海中一般令人動容。
邵天祈練了兩個月,才斷斷續續可以從頭順到尾。男生彈了一遍,最後幾個激昂的音符意猶未盡的結束後,才長長地吁了口氣,自嘲的笑笑說:“唉,真是連滾帶爬啊……不過,總有一天會彈好的。”之後看向左肩的方向笑了笑:“你覺得呢?”
半晌,才扭頭看向窗外,窗框裡凝固一方純粹乾淨的藍天。連雲也沒有。男生臉色安靜而空泛。
“天氣好起來了呵,童欣。”
三月的舊活動中心,風也飄不進來,只有男生一個人怔怔的坐在鋼琴前。他的腳下,散落一地錯落的樂譜。
音樂劃過皮膚,刻出的清晰刻痕,是歲月深深淺淺的溝壑。
抱歉。我想留在這裡。
我想留在時間的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