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屋內教授建州文字一事,熊明遇不以爲然。
創文字,立教化,確是立國之基,他熊大人正經進士出身,如何不知呢。
只那建州不過數萬人丁,說那建州都督所圖甚大,在熊明遇看來,完全是荒誕可笑之事,就好比說三歲小兒將來能做天子般荒謬。
聯想到這魏良臣爲求邊功,擅殺建州都督子,以致建州都督憤然引兵,現在又對建州文字小題大做,暗指建州有不臣之心,熊明遇對此子觀感不由更差。所謂語出驚人者,必爲奸小之輩。
李永芳和那衛學教諭都是聽出魏良臣對屋內教授建州文字一事頗爲不滿,也看出察訪使熊大人和魏良臣態度不同。他二人肯定是站在察訪使一邊的,因爲事情正是在他們手中做起來的。要是叫這魏小舍人區區一言就給說的一無是處,甚至有資敵之嫌,這無論如何都是六月飛雪,比竇娥還冤了。
憑良心講,撫順衛學開授建州文字,主要考慮的還真是便於和建州女真打交道。建州方面對此也表示萬分歡迎,自十年前建州都督創文字,撫順衛學開設相應課程後,建州就不斷派出老師前來衛學教授那些住在明朝境內的女真子弟,一來可以使這些子弟不忘根本,二來則是便於明朝和建州交道聯絡。
通譯這種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十分重要的,哪怕建州其時上下多說漢語、蒙語,無有幾人會那才創十年的建州文。話說回來,也正是因爲沒多少人會建州文,這建州文字的教授才顯得那麼重要。
說一千道一萬,建州並非大明的敵人,而是大明的臣屬,故而教授建州文字不是什麼通敵之事,更不是犯禁。如魏良臣這般毛都沒長全就在那大放厥詞,纔是真的可惡。
建州爲何對大明恭順,還不是因爲大明重視他們,給予息身繁衍之處,給予羈押女真各部之名義麼。自古以來,對邊荒蠻夷之輩,懷柔最是有效,以夷制夷更是良策。倘若連其文字也不予承認,算什麼懷柔,又如何指望建州以夷制夷平定生野女真。
當然,李永芳是不會告訴察訪使熊明遇,當初衛學決定開授建州文字課時,不少漢族老師表示反對,認爲這些女真子弟早已漢化,嚮往漢家聖賢之道這才進學求道。只消認真對待這些女真子弟,不消兩三代,境內便再無女真一說。而不是教授他們所謂建州文字,強行將本已漢化的他們重新推向異族。
秀才老師們的反對當然沒有效果,收受了建州方面好處的李永芳一意推行建州文字授課,爲此甚至開除了數名秀才,方使衛學課程如他所願。
在李永芳看來,他是辦好事,通過此舉使建州上下對大明感恩戴德,如此自會更加忠誠於大明。他這也是有壓力的,畢竟建州都督征戰三十餘載,已轄精兵數萬。若建州有事,首當其衝的就是撫順。
身爲撫順守將,李永芳自是不希望建州有事,那麼,便不難理解他這些年極力和建州親近,在境內推行種種利於建州之事的政策了。
有關這魏小舍人所做的事,李永貞心裡其實也一清二楚,知道姓魏的小子這次隨熊察訪去建州乃是賠罪去,少年人性子,肯定有所不服氣,想着法子要證明自己是對的。如此一來,雞蛋裡挑骨頭也再正常不過。
李永貞才懶的和這黃毛小子計較,因爲無須他計較什麼,這小子去了黑圖阿拉還能全身而還,要看他家祖墳冒沒冒青煙,祖上積了多少德。
當知道建州都督子洪太主被殺消息時,李永芳當時的反應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且第一時間想到的動手的會不會是葉赫部。因爲洪太主的母親孟古哲哲當年就是奴爾哈赤從葉赫部搶去的,故而對於這個外甥,葉赫部的當家貝勒金臺吉、布揚古等人其實是有恥辱感的。
那個接連挑動女真部落圍攻建州的葉赫東哥,更是多次對族人強調奴爾哈赤與她的殺父之仇,此女爲了誅殺奴爾哈赤可謂是費盡心機,自然更不會承認洪太主是她葉赫家的血脈。
可是洪太主的存在卻使一部分葉赫人對建州抱有希望和好感,原因在於這麼一個有葉赫血脈的阿哥在建州,將來葉赫即便不敵被建州吞併,建州也定會善待他們。畢竟,八阿哥的母家是葉赫,而有葉赫的支持,他八阿哥才能在建州地位牢固。
所以,李永芳認爲葉赫部的一些強硬分子有除掉洪太主,斷絕族人對建州幻想的可能。因而,當知道殺害洪太主的其實是朝廷派來的協辦錢糧欠款事的副使後,他還真有點懵,且有點害怕。
發懵的原因是他想不到那個魏副使有什麼理由殺害洪太主,害怕的原因則是洪太主一行入邊的邊條是從他李永芳手中開出來的。爲此,他收了奴爾哈赤的一大筆好處。
李永芳貪圖好處開出邊條是財迷心竅,卻可以說天地良心,他對洪太主一行的真正目的並不知曉。要知道這個八阿哥竟然膽人潛入兩百多裡,摸到長勝堡那一帶,他是怎麼也不敢開出這個邊條的。
如果洪太主一行真有襲擾地方、剌探情報之嫌,順藤摸瓜追究下來,他李永芳斷然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還好,瀋陽的李大帥替他做了主,將此事定性爲誤殺,併爲洪太主一行背書,都司府的公文明白無誤的說清洪太主一行乃是入邊互市貿易的。有這個公文背書,李永芳自是不擔心會追究到自己頭上。
當然,這些話李永貞和那教諭肯定是不好和魏良臣說的,再怎麼着,這小子都頂着個欽差副使的銜頭,有些話還真不方便說。
對建州的危害,在場衆人自是沒有人能有良臣這般知曉,故而熊明遇不高興歸不高興,此事的危害性他還是要一針見血指出來的。
“建州恭順,我大明自是要尊重其習俗。”說到這,良臣話鋒一轉,“然熊大人飽讀經書,當知書同文、車同軌乃大一統之基。今建州爲我大明管轄,焉能另造文字?同爲一國,豈有兩種文字的道理?若建州習建州文,試問大人,這建州還是我大明的建州麼?”
遼東共有二十五衛,二十三衛爲漢人衛所,只建州左右衛爲女真衛所。但不管是建州衛的由來還是朝廷對建州的管轄冊封,無一不表明建州左右衛就是明朝領土。既然如此,魏良臣這問題就問得着了。既屬大明,爲何卻要自造文字?自古以來,私造文字這種行爲哪一件不是和離心離德、蓄意謀反掛鉤的。
昨天老毛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