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府外,徐應元和趙進教找了個背風處蹲着,進忠老哥進去都好長時間了,卻遲遲不出來,哥倆心裡都有些着急,同時也發慌。
門房那倒是有地坐,可這哥倆不敢去坐,況且,那地也不是白坐的。至少幾個銅錢,要不然,人家白給你上碗茶麼?
“老三,你說孫公公會答應進忠老哥麼?”徐應元哈了口氣,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腿腳。說實在的,冷他倒不怕,可就怕事不成。
“有什麼不答應的,老丘那裡本就缺人,孫公公巴不得有人去呢。再說了,進忠老哥是他名下的人,叫他去總比叫別人去好吧?”
趙進教雖然也有些慌,可事情是他接的頭,如今都到實質性一步了,他要表現出不安,徐應元不定怎麼埋怨他呢。
孫府門前的馬車漸漸多了起來,大多都是來拜訪孫暹的,不過因爲孫暹吩咐過門房,除了宮裡的人,外人一概不見,所以那些來拜訪的客人大多匆匆留下名貼就走了。出來時也沒什麼怪話,想來知道孫公公最近確是有些不便。他們前來的目的倒也不是真爲了能和孫公公說上話,純是留個名貼,這也算是個投資,這要萬一孫公公真的接了掌印,他們這些人就是拜對了山門。
如這般情況,這會金忠府前同樣上演着。
司禮掌印之爭,牽扯好多人心呢。這事,比最近科道彈劾李成樑都更吸引目光。
李成樑,關外邊陲之地的事,如何能和朝堂中心發生的大事相提並論呢。
“瞅着沒,咱哥幾個不知何時才能如孫公公這般風光。”徐應元嘆了口氣,早上他還說人孩子王承恩,現在卻輪到自個身上了。真是別人做太監,你也做太監,這人與人的區別昨就這麼大的。
“進了司禮監,就等於鯉魚跳龍門啊…”趙進教神情有些落寞,這好事他是不想了。
唉,徐應元又嘆了口氣,羨慕的看着孫府的門房在那大收門包,琢磨着這輩子能在哪位大璫家做個門房就挺不錯。可惜,這好事也同樣輪不到他,誰讓自家祖墳不冒煙呢。
“出來了,出來了!”
趙進教看到大門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老哥李進忠又是哪個。
徐應元一個激靈,一把拉住趙進教:“走,快過去。”
二人迎着李進忠就奔了過去,遠遠的二叔也瞅見這兄弟倆了,忙也朝他們奔來。
不等二叔站穩,徐應元就不安的拽着他手問道:“老哥,昨樣?”
“成咧!”二叔一臉的笑容,嘴角都合不攏。
“真成了!”
徐應元的心撲通落了下去,心中狂喜。趙進教也是歡喜的直搓手,呢喃道他就說嘛,老丘那缺人,孫公公肯定鬆口,這一下他們哥三可發達了。
“孫公公誇咱們了,說咱們不怕蜀道難,願意走上幾千里路去給老丘打下手,說明咱們有上進心,是踏實人,他老人家高興,一口就答應嘍。還要咱們好好幹,幹出成績來,等回了京給咱們好生安排呢。”二叔也真是興奮,同時激動,剛纔孫公公好生誇了他很久呢。他長這麼大,也沒人這麼誇過他,可把他樂得心花怒放。
“那咱們幾時走?”事情成了,徐應元就不想再在慈慶宮那受罪了,此刻恨不得插翅飛到那石砫寨纔好。
二叔忙道:“孫公公已經吩咐人去給咱們辦手續了,叫咱們回去收拾一下,隨時都可以走。老丘那邊,孫公公這邊也會捎信去,咱們只要到了老丘會安排的。”
徐應元聽後,嘿了一聲:“還有什麼好收拾的,兩牀破被,幾件破衣?”
“我那也沒什麼東西,值錢的都在懷裡揣着呢。”趙進教哈哈一笑,司苑局裡他屁都沒有。
“老哥說吧,啥時走?”徐應元決定聽大哥的。
二叔卻“喔”了一聲,然後遲疑一下,道:“這京裡我是一刻都不想呆了,不過走之前我得去見個人。”
聞言,趙進教頓時打趣道:“怎麼,老哥不聲不響的就有相好的了?”
二叔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去去去,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和我說這話。”頓了頓,對兩把兄弟道:“你們倆先回去,破被就破被,總得帶上幾牀,要不然路上拿什麼睡覺。這可是入冬了,幾千里路,有咱哥三受的呢。”
“對,可不能大意了,路上要是生個病,指不定就沒命呢。”徐應元深以爲然,趙進教那邊也沒意見。他們哥三錢不多,跟車的話頂多一半路程,餘下的得自己走着去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讓他們不是主導開礦的礦監,而是打下手的呢。
話說回來,就算是礦監,宮裡也不給安排,什麼都要自己張羅,人手啊,車馬費啊,亂七八糟的費用都得自己墊。
皇爺那裡除了給個名義批條,其它的什麼都沒有。因而,就算是做礦監,也得是有本錢的。沒有錢,你光擔個名頭都沒用。然而礦監油水大,墊的再多總不及那掙來的多,故而這些年礦監稅使可是宮裡最熱門的差事,一個個爭破腦袋都要搶呢。
“那成,一個時辰後我們在北安門那碰頭,然後出發。”二叔拍板了,東宮那頭反正有孫公公張羅,不必擔心有什麼手尾。
“成!”
徐應元和趙進教也不耽擱,當下就各回衙門收拾。待兩把兄弟走後,二叔卻是徑直去了客印月在宮外的住處。
這地方他沒來過,也是之前聽客印月說起過一回,所以先頭摸到了另一條巷子,轉回來纔算找到。
大門沒上鎖,二叔卻沒敢直接推門,而是在外面喊了聲:“大妹子在不?”
“誰啊?”
裡面有動靜,傳來了腳步聲,旋即大門打開,客印月的身影出現在二叔眼前。
“…二叔?”
客印月沒想到來的會是良臣他二叔,有些發愣。
“哎。”
客印月叫自己二叔,二叔還真下意識應了聲,之後卻感不妥,有些尷尬。
二叔這一尷尬,客印月更是尷尬了,臉紅了紅,低聲道:“魏朝找你麻煩的事我聽說了,都怪我連累了你。”
“哎,都是自家人,說這見外的話做什麼。”二叔連忙擺手,這事他還真沒放在心上。這“自家人”三字卻讓客印月的臉更燙了。
“進去坐吧。”
客印月把門拉開,想請二叔到屋裡坐。從良臣那邊說,就算二人關係見不得關,可二叔都算是她長輩。長輩來了,她這野侄媳哪能不待禮呢。
二叔卻搖了搖頭,道:“不了,我就不進去了…那個,我要走了,過來跟你說一聲。”
“走?”客印月吃了一驚:“你去哪?”
“我跟司禮監的秉筆孫公公求了個差事,得去四川,少則一兩年,多則…”二叔沒接着說下去,因爲他也不知道這次去四川得多久纔回來,所以話也別說死了。
“我來你這沒別的事,就是跟你說一下。我是怕…是怕我那侄兒進京找不到我着急,所以…”
二叔咳了一聲,有些話他也不好意思說。畢竟,人客媽媽是有夫之婦,她和自家侄兒得算狗男女一對。
客印月是聰明人,如何不知二叔未盡的意思,她低頭“嗯”了一聲。
“那我走了。”
二叔乾笑一聲,要轉身時卻又停了下來,對客印月道:“大妹子,你告訴我那侄兒,二叔是去四川求上進的,叫他不要惦記,也不要擔心,另外也別跟我大哥說,省得我那大哥瞎操心。”
“放心吧,二叔,要是良臣找過來,我會轉告他的。”說這話的時候,客印月心裡也不好過。她知道二叔之所以去四川,肯定是因爲躲避魏朝,這事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她連累的。
“那你忙吧。”
二叔也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見要說的都說了,也不在人客媽媽這裡耽擱了,轉身便朝巷外走去。
走到半道,又想起什麼,回頭朝客印月喊了聲:“大妹子,告訴良臣,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可別學二叔。”
也不知道客印月聽清沒聽清,反正二叔頭也不回就走了。到了北安門那,兩把兄弟已經等着他了,說是沒什麼可收拾的,可一個個都是大包小包的。當然,真的不值錢,除了棉被就是棉衣。
“老哥交待完了?”徐應元見二叔臉色不大好看,關心的問了句。
“嗯哪。”
二叔點了點頭。徐應元問他要不要回東宮收拾一下,二叔直接說不用,路上哥三擠擠就行。
北安門外有現成的車馬行,這家車馬行做的就是宮裡生意。因爲不管是宮裡人外出,還是親戚來探親,都要用馬車。不然靠兩條腿,走到何時。生意嘛,還算興隆。
四川離京師可有幾千里路,京師沒有直達四川的車馬,只有驛站纔有。二叔他們坐的大車是先到陝西漢中,然後經漢中折道四川重慶。再由重慶到目的地雲安縣石砫寨。
趙進教付的車費,這車費一出,哥三餘下的錢真不多了,路上還得省着用,要不然就得捱餓了。
大車是從西邊的廣寧門出的城,出城後徐應元和趙進教都靠在車上閒聊,二叔卻想自個在京師生活了二十年,這突然就離開了,實在是忍不住就回頭看了眼。
再回首時,兩滴老淚不經意的落下。
良臣,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