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淞水營自嘉靖年間由守備千戶所升格爲總兵駐地後,時至今日卻只任了三總兵,最後一任總兵是萬曆二十七年由廣東調任來的鄧顯武,其伯父便是在露樑海戰光榮殉國的鄧子龍。
相傳鄧子龍領兵徵倭渡鴨綠江時,有一物觸舟,撈起來看,發現是一段沉香木,把完許久,鄧子龍對身邊人道此物真像人的首級,從此對它非常愛護。常於夜中做夢,此香木與其頭顱合二而一。
後鄧子龍戰死朝鮮,其屍首無頭,經左右幕僚提醒,身爲侄兒的鄧顯武便將那沉香木雕刻爲級,作爲伯父首級。時目睹之人,皆說像極總兵,泣不成聲。
鄧顯武升任吳淞總兵四年後便病逝,時年不過三十二歲,致死原因是早年間隨伯父征戰舊傷發作,救之不得。死後,朝廷贈其右都督銜。
鄧顯武死後,應天巡撫曹時聘上奏朝廷,請以標下坐營遊擊將軍姜良棟代管吳淞水營。朝廷准奏之後,姜良棟便由徽州轉任吳淞。
不過這個姜良棟雖是巡撫曹時聘親信,也曾參與播州之役,很是驍勇,但卻不識水戰,故而吳淞水營在其代管這些年很是懈怠,上下都無心訓練,頗爲荒廢。
幸賴嘉靖朝把倭患徹底剿除,否則,旦有海寇自外海來,很難說江南會不會再次府府報警,城城關閉。
這也是太平盛世的好處,太平久了,這人心總會鬆懈。
有關那姜良棟和吳淞水營的詳情,魏公公自不須多費心打探,只消叫人拿着銀子在水營周圍的妓院和酒鋪轉上那麼幾轉,什麼情報得不到。
他老人家並沒有第一時間就和那姜良棟談,而是叫鄭鐸帶人去談。談妥了,雙方愉快見面把事辦了,談不妥,也有個緩和餘地嘛。
中國人做事,就是這麼講究,這也是合了中庸之道,算是聖賢傳下來的與人打交道的不二經驗。
鄭鐸當然不是空手去談的,帶了兩布袋金銀,到了水營前,拿了魏公公的官貼就遞了進去。
守門的小校拿着這官貼很是發愣,不知那內官監及欽命提督太監是什麼來頭,愣了半天這才擡腳進去通傳。
姜良棟在營中,今兒天熱,他哪都沒去。得了通報,也是一怔,不知道宮裡來人找他這個水營遊擊做什麼。困惑之餘,命人將來人引進來。
鄭鐸見着姜良棟之後,自是先客氣了下,接着把吳淞水營誇了又誇,爾後便打開天窗說起亮話來了。
“我家公公說了,只要將軍願意給予方便,我家公公絕對不會虧待將軍…將軍若要地,我家公公可立時在蘇州和松江爲將軍購置。若要宅,松江、蘇州可任選一大宅,若不用宅不用地,將軍儘管開個價,我家公公斷不會不應。”鄭鐸說完,不動聲色看着姜良棟。對方雖是遊擊,但呼一聲將軍倒也當得。
姜良棟卻是越發糊塗起來:“這…本官與魏公公素不相識,卻不知魏公公要本官給些什麼方便?”
鄭鐸輕聲一笑:“將軍這是明知故問了,我家公公乃欽命海事太監,這出海需要什麼,將軍難道不知?”
“魏公公要船?”姜良棟恍然大悟,鬧半天這勞什子魏公公是打他水營船隻的主意。
鄭鐸笑着微微點頭。
姜良棟已然起身,搖了搖頭:“不成,不成,我吳淞水營乃江南海防、江防重地,營中船隻皆有定數,如何能借得。”
聞言,鄭鐸不急,四下看了眼,低聲道:“不瞞將軍,我家公公說了,只要將軍肯成全,待我家公公出海得成,必向宮內奏稟,保將軍坐實這吳淞總兵一職。”
“噢?…”
這話讓姜良棟有些動心,他代管吳淞水營已有三年,卻遲遲未能實任總兵官,要說心裡沒有點想法肯定是不現實的,但要因此和宮裡的太監牽扯上,怕巡撫大人那邊對他就不會有好臉色看了。
盤算得失,自己能從千總一躍而爲遊擊將軍,全賴巡撫大人厚愛,吃水不忘挖井人,自己能有今天全是巡撫大人擡舉,他可不能做出叫巡撫大人不快的事。
於是,果斷拒絕道:“此事關係重大,非本官不願相幫,實是若叫撫署得知,本官難以交待。”
鄭鐸見了,也不多言,命隨從將帶來的兩布袋子拎了進來,當着姜良棟面就打開了。裡面赫然裝滿金銀,估摸着總值千兩銀。
“這是我家公公叫小人給將軍獻的小小見面禮,還望將軍莫推辭。”
“無功不受祿,魏公公好意本官領了,但這禮物還請你帶回。”姜良棟神情變化着,猶豫不決。
鄭鐸“哎”了一聲:“我家公公說了,買賣不成仁義在,縱是將軍不能成全我家公公,這些許心意也請將軍收下。”
然而,姜良棟卻是打定主意不肯收下。鄭鐸見對方神情不似做僞,知已談不下去,便謙辭一聲告退。
“把東西帶上。”
姜良棟生怕對方把錢留下,竟是叮囑了一聲。
鄭鐸腳下一滯,目中閃過一道兇光,依言老實將東西帶上,告辭而去。
魏公公就在距離水營二十里地的一處鎮上,此地已屬上海縣管轄範圍。鄭鐸回來時,他老人家正在聽曲。
崑曲,咿咿呀呀那種,魏公公壓根聽不明白,但不影響他老人家聽的津津有味。
這就叫,文化人。
“吆?”
聽了鄭鐸所說,魏公公很是驚訝:這是碰到大清官了啊!
“這人,真的不肯錢咱家的禮?”
“公公,若收的話,屬下何至於把東西帶回。”鄭鐸苦笑一聲。
“清官,這就難辦了啊。”
魏公公搓了搓手,眼睛卻還留在舞臺上正唱着的姑娘身上。老人家是在想,這姑娘是貨真價實那種,還是女裝大佬。想着沒聽說崑曲有男扮女裝的,那臺上這位小姐姐多半就是真姐姐了。這麼一想,勁頭更足,一揮衣袖,命賞。
賞完之後,這才扭頭問鄭鐸:“你說怎麼辦?”
鄭鐸想了想,道:“公公,這事其實也不難辦。”
“說來聽聽。”
魏公公坐下,喝了口清茶,潤了潤嗓子。
“據屬下探明,這吳淞水營大半是當年廣東水師分調而來,所以自鄧顯武死後,廣東兵頗不受地方待見。”
“噢?”魏公公聽明白了,讚賞的看了眼鄭鐸,“你的意思是上面不行,咱走下面?”
“…是這個意思。”
鄭鐸覺得有些話從魏公公口中說出來,總是帶着彆扭勁。
“對,對!”
魏公公一拍腦袋,很是興奮道:“得學校長,萬事都得學校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