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陸遠賀跟着陳飛中走了幾步, 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覺得那莫姑娘似乎有點不對勁,飛奔到前廳, 卻見遙遙的那桌, 流水的碗筷還在, 珍珠丸子孤零零的躺在碗裡, 那個綠色的翩然身影卻悄然不知所蹤。
陸遠賀腦袋中似有千軍萬馬飛馳而過, 碾碎一地思緒。他的身影有點趔趄,扶着身邊因着陳府大喜而粉刷一新的紅牆,定了定神, 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莫如雪此人的臉龐——那股熟悉感不是錯覺,定是在哪見過的!
片刻後, 陸遠賀猛地正起身, 想起前幾日玲瓏閣中, 那翩翩起舞的身影,那人名喚尤姜妲, 名字有些古怪,不像賣藝女子,一顰一笑都讓下面的客人們迷醉驚歎。其實人人愛好有不同,她如何能讓每一個在場的男子都看癡了?原來是使了媚術!當日陸遠賀雖心不在焉,卻是即便隔得如此之遠, 也出現了恍惚之感, 而江湖上, 最會媚術的, 正是那妖道亭夢之!
“亭夢之……”陸遠賀咬牙切齒地念了此人名字, 手握拳,往柱子上一打, 柱子嘩啦啦碎出一個大洞。
陳飛在一旁有些恐慌,今天不對頭啊,陸遠賀怎麼老愛破壞陳家的東西呢?他還會去救陳易麼?陳飛試探性地拱了拱手,對陸遠賀小心翼翼地說道:“正是那亭夢之。”剛剛不是說過了麼,你再重複一遍幹啥。然後又繼續怯怯地提醒:“陸公子,事不宜遲,我家公子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還望陸公子……”
陸遠賀冷笑了一聲,咬着牙道:“你當亭夢之那老頭如此爲非作歹,江湖二十幾年來,那麼多人都揚言要得而誅之,他卻始終逍遙在外的緣故是什麼?他一身巫術和毒術,最擅長惑人,且居處飄忽不定,就是那傳說中的常居之地往生殿,周圍亦是機關重重,尚無人攻入過。至於你公子,妖道有個規矩,殺了一次的人,沒有殺死,就不會再殺他。只是會折磨得他生不如死。”陸遠賀頓了頓,努力集中有些渙散的神經,道,“而流水,但願……亭夢之是爲着與她那鬼手師父的恩怨來的。但願。”
碧玉身邊的人圍過一波又一波,差不多大家都入座後,碧玉再次望着流水所在的酒席間,卻發現流水和陸遠賀都已不見身影。他皺了皺眉,低聲問身旁的寒蟬:“人呢?”
寒蟬自然是知道碧玉在問誰,小聲回答:“剛好像一美人來了,她跟着走了。”
“美人?不是陸遠賀?”碧玉說不出心中什麼滋味,流水與陸遠賀親近着他自然不適,但似乎又冒出來的美人更加讓人不適。
“……”寒蟬看了碧玉一眼,緩緩道,“是女的。”
碧玉點點頭,放下了心。剛端起茶杯,又覺得有些蹊蹺,不合理啊,流水那麼喜歡吃的,怎麼會在婚宴剛開始沒多久就離席。於是扭頭問寒蟬:“你可記得流水走時是什麼表情?有沒有被挾持或者被迷昏之感?”
寒蟬細想了一下:“似乎是沒什麼怪異,只是開頭迎着那姑娘走的時候,笑嘻嘻的,樣子,額,不甚矜持。往外走的時候,笑的似乎含蓄了一些……”寒蟬回想着那時流水的神情,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而碧玉亦是擱下了茶杯,神情有些凝重地看着寒蟬。寒蟬喃喃道:“難道……是牽引蠱麼?”
牽引蠱,正是那妖道亭夢之的妖物,碰一碰皮膚,便把蟲子不知不覺地渡入了人身體裡,使得人可瞬間喪失意識,卻保留身體的本能反應,跟着放蠱人走動。
寒蟬無波無瀾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股愧疚之情,畢竟,碧玉在忙着應對諸大人之時,提醒過他照看着點流水,以免發生什麼意外。只是他想着在這般大場合上,一般人也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帶一個人走,卻沒想到亭夢之怎會盯上流水——偏偏此人不是一般人吶。
馬有失蹄人有失策,碧玉此刻也無心責備寒蟬,腦海中開始迅速思考:爲什麼亭夢之要抓走流水?若是因着亭夢之和石越年輕時的有些過節,但石越不是已經去世了麼,而且此刻再抓人,並不合理。還是因着流水治好了陳易,亭夢之要報復她?也不該的,亭夢之的規矩便是生死有命,若是自己下了毒的人能被救活,他是不會去追究那個救人的人的。那麼又是爲何?
碧玉唸叨着:“亭夢之、石越、流水……”反覆幾遍,又想起流水應是還有個師姐行雲,卻自從溪山派滅門之後便滅了影蹤,銷聲匿跡。突然碧玉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大膽的猜測:是否石越還沒死?所以亭夢之抓流水的目的不在於流水本人,而在於引出石越?
碧玉爲自己的想法感到吃驚,當日,他是取了幾個掌門的信物回皇宮交差的。只是,往事種種不提,那些掌門師父在前朝再是如何助紂爲虐,也是與自己相處多年的師父,自己又怎忍心看他們屍首分離的樣子?於是並沒有細看,當日粗粗掃一眼地上被火燒過的屍體,讓人取了各自腰間的玉佩,帶回交差。而其他幾個掌門的臉尚且分辨得出是誰,唯有石越,一副臉被燒得乾乾脆脆,不成人形。碧玉細想起來,那具屍體雖是穿着石越的衣裳,但因着石越常年在外,自己對他也不熟悉,所以若是換了人也未可知。
碧玉越想越心驚,不知道亭夢之、石越意欲何爲。他藉口身體不適早早退了席,出門就見陸遠賀匆匆忙忙的身影,也不管心中對此人意見有多大,拉住他,咳了一聲,問道:“你可知流水去哪了?”
陸遠賀瞟了他一眼,拍開他的手,冷冷道:“你該也猜到了。正是被妖道抓走了。”然後便想繼續往前走。
碧玉在背後又問道:“你可知,她師父是否還活着?”此處人多,碧玉自然不敢道出石越真名。而陸遠賀的背影僵了一下,回了一句:“你們溪山派的事,我又如何能知?”然後就大踏步往遠處去了。
碧玉嘆了口氣,對寒蟬道:“走,回府。找司聞。”
司聞正躺在屋頂上,旁邊放着一壺酒,仰望明月,心下寧靜想着這兩日好像沒什麼亂七八糟要打聽的情報吶,日子過得真是悠閒得有些過分啊。突然打了噴嚏,暗想,咦,是夜風吹多了感冒了嗎?定是前幾日爲了跑消息太勞累,身體的抵抗力變差了。
等到流水悠悠醒轉的時候,已經不知過了多少時日。睜開眼,只見視線範圍內具是青灰色的石塊;流水心一驚,身體似乎還是有點脫力之感,不是那麼聽自己的使喚。身體下也是硬邦邦的,想來是張石牀,她坐起了身,環顧四周,這是個很大的洞穴,石窟的高度比凌雲閣二樓的高,只是不知這處是如何挖掘的,似乎很深,沿着石壁,亮着一排青燈,燈光一閃一閃,不知是白天還是夜晚。
流水吸了口氣,大吼一聲:“有人嘛!”
流水不知道這間房間本是備着來關人的,所以傳音效果特別好,她剛醒來時亭夢之那處就已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此時她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把不遠處的亭夢之和莫如雪震得耳朵都疼了。亭夢之揉了揉太陽穴,對莫如雪道:“你確定她像你說的那樣沒有心計?”
莫如雪耳朵也被震了下,身體晃了晃,點點頭,道:“基本上看來是如此的。”
“呵……”亭夢之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道,“也是,石越那老賊,自然不會讓她有太多心計。”
亭夢之整了整衣裳,莫如雪低着頭,跟在他身後,向着那間房間走去。
流水見了來人,只見此人大致有三四十歲的年紀,偏瘦,卻顯得較爲精神,若是再年輕些,也算身姿不凡,愣了一下,道:“你就是……”
亭夢之咳了咳,笑道:“沒想到你這種後輩還記得……”哎呀雖然我不在江湖但江湖上還是有我的傳說啊。
流水一拍腦袋:“你就是莫如雪的主人!那個買香粉勾引男男女女的!”聽到此句,亭夢之正準備施施然坐下的身體歪了一下,差點滑下玉石凳,他趕緊坐正,回頭瞪了莫如雪一眼。莫如雪頭更加低了,心想:我什麼都沒說,這全是她自己想的。
亭夢之又咳了咳,對流水緩緩說道:“不知流水小姐對我有何誤會。勾引男男女女,實在不是鄙人會做的事。”
流水雖然大大咧咧的,但卻也有心細的時候。聽聞他對自己的稱呼,流水皺了皺眉,心中回憶了一番他人以及莫如雪對自己的稱呼,似乎都是叫田小姐的;此人見了自己,卻是叫自己“流水”這個名兒,想來是知道“田”不過是虛冠的一個姓了?
難道……流水皺了皺眉,問道:“前輩可是與我有何淵源?”
亭夢之悠悠地捧起茶,喝了一口,道:“也算是有點淵源。而且,我與你師父是舊識。”心中暗道,此人好像也沒有那麼傻,也算看出自己的目的了。
流水恍然大悟樣長長地“哦”了一聲,亭夢之滿意地繼續把茶送到嘴邊,心想,哎,還是跟明白人說話省力……
而流水卻開了口,問道:“那麼……難道,你是我爹?”
……亭夢之當即一口茶就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