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若有所思地撐着下巴坐在石凳上, 想着莫如雪袖口那抹刺眼的紅。莫如雪身上沒有傷口,此處也是他們自己的地盤,莫如雪受傷的可能性不大。估摸着肯定是亭夢之還有抓誰來了。
能抓誰?流水, 陳家最可能出事了, 那麼抓的, 是陳易還是陳舒?又會不會是陸遠賀或者碧玉?亦或是寒蟬, 或者碧瑤?
流水眼珠一轉, 決定詐他們一詐。於是被“哇”地一聲,撲在桌子上大哭起來,嘴中還嚷嚷着:“他死了我還活什麼呀!哎喲我也死了算了啊!”旁邊的防己嚇了一跳, 手忙腳亂地拉了她兩下,流水抹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一身, 防己咿咿呀呀了幾聲, 比手畫腳的, 最終見流水還是哭得天昏地暗的,跺了跺腳, 往外跑去了。
流水立即直起了身,淚都顧不上抹,提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跟在防己身後。
流水最好的一是易容,二是輕功, 故而跟着飛奔的防己貼着上方的石頂, 順着牆壁疾步如飛, 倒不吃力。跟着防己經過了四個岔口, 拐了兩個彎, 終於又見遠方似乎有個亮堂之地,流水趕緊貼着石牆隱了身形, 見防己急匆匆地跑了過去,那房間里正是亭夢之和莫如雪,見了防己這番急切的模樣,亭夢之聲音似乎有些不虞,沉沉地道:“跑什麼?不是讓你看着那個小妮子的麼?”流水正疑惑亭夢之如何和防己交流,偷偷地探了個頭,稍稍瞟見莫如雪在一旁比手畫腳,想必就是與防己的交流方式了。
防己似乎也比劃了些什麼,就聽見亭夢之呵了一聲,道:“哭了?到底在哭甚?莫如雪,你且把那些堵着機關的泥巴打開,讓我聽聽那小妮子在哭什麼喪。”
流水心中一驚,也來不及細想,撞了幾次突出的石塊,終是用最快的速度回了關押自己的那處,進了門,就悽悽慘慘慼戚地哭道:“嗚哇哇……情郎,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活了嗚嗚嗚……我們好歹也死在了一個洞子裡……”
沒多久,就見亭夢之帶着莫如雪防己二人臉色不善地走來,而流水正撕了被單,打成結,連成布條,布條兩頭掛在高高的石壁突出的柱子上,流水哭成一個淚人兒的樣,哀怨地瞅了三人一眼,哼哼唧唧地把脖子往那布條上湊。
亭夢之的臉色鐵青,道:“你信不信,我能在你死的前一瞬救了你,然後讓你求生不死求死不能?”
流水的眉頭一跳,雖然她心中是估摸着有大半可能亭夢之是不會動自己的——即使她也不清楚這中間的原因,但前面她的試探已證實了亭夢之一直在儘可能容忍她。但流水心想,這也不能排除那些小半的可能啊,萬一那小半的可能是真的,那麼自己的一條命就沒有了啊。
流水眼珠一轉,翻了個白眼,努力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唱戲似地喚了句:“情郎喲——”然後手鬆開手中拿着的布條,身子一歪,倒地上了。
亭夢之前進了兩步,怕有詐,咳了咳,對莫如雪道:“你且去看看,是真暈了麼。”
流水心中一緊,壓在身下的手指動了動,移出藏在袖口的銀針——銀針上有少許麻藥,流水本是備着以防哪日受了傷,要處理傷口時用的。麻藥有助於讓脈象變緩,症狀上跟昏迷相似。於是她往自己腰間一紮,腰間神經敏感,她感到一陣刺骨的疼,而且有點下半身都使不上力的感覺。好在莫如雪搭了搭她的脈,回頭對亭夢之道:“主人,她是真暈了。”
亭夢之呵呵笑了兩聲,道:“沒想到啊沒想到,石越的徒弟,倒是個癡傻情種。也難怪,畢竟是風華絕代陳公子,自然是容易迷惑女子的。”後面的那句話,帶着濃濃的諷刺意味。
流水在地上腰痠背痛的,心中暗想:陳易啊陳易,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的啊,上次救了你的命就算了,這次誰知亭夢之抓的還是你,我費那麼大的勁才知道,喲,原來又是你個沒用的中招了。
隨後莫如雪把流水抱上了牀,給她蓋上撕了一半被單的被子,然後轉身低頭對亭夢之道:“主人,現下,該怎麼辦?”
亭夢之又是咳了咳,聲音中似乎帶着笑,道:“還怎樣?這麼一個小蝦小魚能掀起多大的風浪,注意別讓人真的死了就是,畢竟,是人器,不能受損,不然如何與石越交代。”流水聽見“人器”兩字,心中有些疑惑:人氣?什麼人氣,與師父又有什麼關係?思緒還未來得及繞清楚,就聽見亭夢之又道:“咳,我親自去水牢看看那陳易。呵,救活了他也好,若是就被一夢三生毒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陳易在水牢。流水收穫了這個重要消息後,待得其他人都退出房間後,揉了揉自己痠麻的腰,深吸了口氣,想象了一下陳易如今的處境,終究是善良戰勝了邪惡,決定盡全力救他一救。
不過事實上,流水下定決心的最大動力卻是:哎,那麼一個風姿卓絕的美人,死了也太可惜了。而且,又救了他一次,他應該給自己不少於上次的一千銀票吧?怎麼着也該一千五了撒。
只是不知道陳公子知道自己的命在流水那處就是一兩千兩銀子的份額,會是什麼表情。
當行雲終於出現在莫如雪面前的時候,莫如雪微微一笑,道:“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啊,只是,主人邀請的是那鬼手石越。獨獨行雲姑娘一人,是不行的吶。”
行雲亦是笑了笑,道:“你家主人想用石越的命來換自己的命,單單我這關,就是過不了的。”
“哦?”莫如雪嗤笑了一聲,“過不過得你這關?行雲姑娘好大的口氣。就是你家師父,在了此處,也不一定不換。他一心想要復活的那人……想必是他拿命,也願意換的吧?”
行雲的臉僵了僵,笑道:“他願不願意是一回事,你們有沒有本事拿他的命換是一回事。打主意到流水頭上,你以爲你們就能得逞了?呵,那個復活法子本就玄乎,試了成不成還不知……”
莫如雪也笑盈盈:“哦?是玄乎着呢,古往今來也沒人找到合適的人器,誰也沒有試過起死回生啊。那石越可是願放棄了,不去試它?說來,也是那麼多條命呢。”
行雲撇了她一眼,轉了話題道:“說來,你家主人擅長的終究是巫毒之術爲主,我師父卻是擅長藥物毒物更甚。流水也是我師妹了,你且看看,能不能一較高下。”
莫如雪揮了揮袖子,施施然道:“呵,或許對上你和石越,還無甚把握,那麼對於流水,我們是勢在必得。那麼也沒辦法了,你們不願意,我家主人也只能用那些下作的手法了。”
行雲瞟了她一眼,道:“我們只要那條命,不是麼?”
“哦,你覺得,她腦子都被我們控制了,你們還能拿到那條命不成?”
而此次談話終究不歡而散。莫如雪回了躲藏處,跟亭夢之彙報了這番會談,亭夢之低頭深思了一下,道:“那也沒辦法了。”
莫如雪拉住他,道:“主人,要不要再等等?那魅惑之術,雖是有效,但卻太傷身了……”
亭夢之揮了揮手,道:“無妨。若是此次成了,便可不受這些牽制了,一勞永逸,這些不算什麼。”頓了頓,又道:“你且帶流水見見陳易。她既然那麼在乎陳易,見了他如今的慘狀,定會心念不穩,好受控制些。”
於是當流水站在冰冷幽深的水牢前,流水心中一涼,又撇了身旁的莫如雪一眼,張嘴大哭:“哎喲,陳郎誒,你且挺着,等着我,我與你一起上那黃泉路,路上也好做個伴,今生無緣來世再續……”莫如雪的嘴角抽了抽,打開鐵門,推了她一把,剛走進去,流水就感到腳下一空,便是踩進了滅過腳膝蓋的水,一陣冰涼。再往前走了十幾步,昏暗的燈光下,流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陳易被綁在一個柱子上,膝蓋往下浸在冰涼的水中,身上的衣服早已零碎不堪,露出一處處皮開肉綻的傷口,頭歪着耷拉在一旁,哪還有那風華絕代的樣子。流水心酸之意洶涌而出,連帶着那假哭的眼淚都有了真實的意味一般,她想起陳易中了一夢三生的時候,就是那般毀身毀容的時候,此人也是氣度不凡,哪像如今這般,全身骯髒,進氣不見出氣的。
流水匆匆地伸手去解陳易身後綁着的繩子,草繩粗糙,流水摸着都覺得刺手,不知道陳易這般養尊處優的手,又是怎麼被磨了那麼多天的。流水顫抖着手,唸叨着:“陳易吶,你醒醒,我來救你了……”心中有些懊悔,自己怎地沒有早些發現蛛絲馬跡,不讓他這般受苦。
陳易睜開朦朧的眼,似乎擡頭,看了流水一眼,喃喃道:“流水……”
流水點了點頭:“是我。”
陳易的聲音似乎有點遙遠:“是你啊……那我死了麼?”
流水翻了個白眼,道:“我是黑白無常嘛,我來勾你魂啊。”
陳易輕笑了一聲,卻似乎再也沒有力氣撐下去了,流水繩子一解,陳易就倒在了流水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