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劫跪立在牀上,顯得上半身極爲修長,他頓了頓,又往管天任那邊靠。管天任被他撓得死去活來,連忙躲閃,卻看季劫是去夠他身後的牀頭燈,忍不住鬆了口氣,說:
“我來吧。”
季劫點點頭,隨後躺下,背對着管天任。
關上燈後,房間裡一片昏黑,季劫側躺着沒說話。管天任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湊上前,離季劫非常之近,鼻子幾乎能貼到那人的後背。
管天任把季劫只蓋到腰間的被子向上拉了拉,最後猶豫地用鼻子隔着衣服輕輕蹭他的後背。
管天任的胖與季劫的弟弟季遠完全相反。季遠是小時候很胖,一直被叫‘小胖墩小胖墩’,但長身體後突然瘦下來。管天任是小時候非常瘦,小學體檢還說他偏瘦,營養不良。但後來因爲種種原因胖起來,而且胖得極爲均勻,皮膚沒被撐破,所以也沒有其他胖人那種紫紅色的紋路。他也被自己的迅速肥胖嚇到,想過要減肥,但其實管天任飲食正常,稍微缺少運動也不至於這樣。之所以突然變胖——是由於某些說不出口的原因,那讓管天任沒有辦法,只能這樣。如今季劫的話讓他覺得,嗯,自己可能真的要減肥了。
季劫完全不知道管天任的心思,只能感受到背後那無法忽視的微暖體溫。房間裡安靜了很久,季劫突然跟管天任說:
“……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
“帶你去吃飯。”
“吃什麼?”
“哪兒那麼多廢話啊……”
管天任聽季劫快睡着了,沒繼續說,但心裡想着,外面的東西多不乾淨啊,季劫那胃怎麼受得了?如果季劫告訴自己,無論是什麼菜式,他都可以嘗試給季劫做做。
隨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很快就睡着了。
模模糊糊中,季劫翻過身,心想,身邊有個人就是踏實。沒有家人、陌生而空曠的別墅好像都不那麼讓人心煩了。
第二天清晨,操場上,能看到稀稀疏疏幾個晨練的老年人,他們大多單獨行動,也有幾個結伴而行,並排在跑道上慢跑的。
其中最爲引人注目,肯定是他們了。那是兩個身材高挑的小夥子,看起來有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胖一瘦。瘦的那個在裡圈跑,穿着深色衛衣,細腿運動褲,怕冷似的戴着帽子,雙手插兜,跑步時雙腿步伐輕快,看起來很輕鬆的樣子。另一位就沒有他這樣自在了,男生身材很胖,本來寬鬆的運動服也被他穿出拘謹的感覺,每跑一步就重重呼吸,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剛是第三圈,對季劫來說連熱身都算不上,十月的北京清晨很是寒冷,他的手指還有些涼,但一旁的管天任已經快不行了。
季劫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次放慢速度,幾乎要原地快走了。他從始至終都在跟管天任吼:
“你別喘那麼快啊,三步一呼,三步一吸,你就不累了。”
“不、哈……不行啊……哈、哈……”管天任走了起來,只有兩隻手臂迅速擺動,做出自己還在努力跑的奮力樣子。果然,季劫看到他這樣,就不在勉強,自己也慢慢小跑,只是仍舊大聲說:
“你別停下來!現在是你最累的時候,克服了這段時間就不累了,跑起來。跑啊你倒是。”
管天任暗暗叫苦,十月一放假第一天,一大早還沒吃早飯就被拉出來跑了四圈,早知道今天就不叫季劫起牀了。
由於管天任昨天跑得有些過火,今天其實還沒休息過來,一旦開始走,就實在是不想繼續跑了,只見他小臂貼着腰間滑來滑去,擺臂倒是挺快,就是腿邁不起來。
季劫一怒,停下來對着他屁股輕輕來了一下,說:
“快,就跑十圈,跑完了就回去吃飯。”
“不……”
“媽的,我讓你跑你敢不跑?”
季劫生性霸道,這些天被管天任一家人服服帖帖當成皇帝一樣養着,本來收斂了很多,但一遇到讓他火大的事,根本就掩蓋不住骨子裡的倔強、強勢。
管天任見如果自己不示弱,季劫今天是一定要讓自己爬完這十圈了,於是很快垂下眼簾,壓低聲音說:
“這跑道四百米,十圈就是四千米。我昨天運動會上連三千米都跑不下來,到第六圈的時候忍不住吐了,這纔沒完成比賽——你,你難道想讓我今天也吐上一次嗎?”
話說的可憐兮兮,到全都是真話。季劫怔了一下,做出思考的模樣,過了一會兒,點頭:
“好吧。”
管天任大爲放鬆,不停擺動的手臂終於停下來,然後大口喘氣,像是被人撈上來的落水狗。
季劫也不跑了,用那種放鬆的速度向前快走。但因爲他人高腿長,管天任要跟上也挺困難。
“不跑了,那走走吧。”季劫聲音平淡,“走半個小時。”
季劫所謂‘走’,幾乎相當於管天任的小跑,管天任說:“半個小時?但是跑……跑十圈也只要二十多分鐘,爲什麼還要走半個小時啊?”
他覺得再走十分鐘就行了。
季劫怒道:“跑跟走一樣嗎?不許偷懶!”
忍不住想擡腿踹他屁股。
管天任其實並不是真的懶,只是覺得這樣跟季劫討價還價挺有意思,聽他吼‘不許偷懶’,簡直被他萌到了,於是轉過頭偷偷笑。
還沒笑出來左屁股就結結實實捱了一腳,力道不大,只是微微踉蹌,不會讓他栽倒在跑道上。
兩人大汗淋淋的從外面回來時,已經是早晨八點多了,都餓得前胸貼後背。幸而管天任的細緻賢惠是繼承於管爸爸、管媽媽,夫妻倆在他們倆出門時就做好準備,估算着時間,到現在早飯還是熱騰騰的。等他們回來,先用溫豆漿潤喉,然後一人一塊去皮的紫薯,燙青菜,切了一半的牛油果。
適度運動其實能抑制人的食慾,管天任往家走的時候餓得要命,現在看見東西卻不想吃,只一碗一碗喝豆漿。但季劫不是,這種程度的‘運動’當然不能抑制他的食慾,反而增進他挑剔苛刻的胃口,等他三下兩下吃了自己碗裡的東西,又起身從冰箱裡拿出一袋切片面包。
“哎,別吃涼的,等我給你熱熱。”
管天任着急起身,一旁的父親卻更早一步壓住他的肩膀,說:“你吃,我來。”
說完朝季劫那邊走。只見季劫遲疑一下,將手中的麪包袋交給管爸爸。動作有些陌生,卻沒有戒備。一旁的管媽媽笑眯眯地看着季劫,也不說話。
管爸爸迅速熱了麪包,還塗上了厚厚一層土豆泥。季劫將麪包片捲起來,大口咬,一邊嘴鼓起來,眼神明亮漆黑,好像森林裡正在進食、目光純淨的松鼠。
管天任怔了怔,心裡不能控制地一下子想到:能讓他多吃點東西,自己跑幾圈,好像根本不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