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管天任從這裡扔出去後,季劫雙手顫抖地撥打了楊懷瑾的電話,只覺得等待的過程太過漫長,抖動的話筒讓他厭惡。
當那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男生溫潤的聲音傳來時,季劫的憤怒突然爆發了,他喚了一聲‘八槍’,喉嚨一緊,竟然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楊懷瑾聽見季劫的聲音就知道出事了,頓時有些緊張,“說話,”楊懷瑾聽不到季劫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猜測到:“是不是你爸爸……?”
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聽着季劫沉默的呼吸聲,楊懷瑾知道自己猜對了。
每次季劫跟父親吵架,都會採取強硬的對抗措施,離家出走是常有的,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也是一種簡單的反抗方式。而每到這時,季劫就會打電話給楊懷瑾。對自己的兄弟,季劫倒是能些許地暴『露』自己一點心中的想法。
季劫手都在哆嗦,他深吸兩口氣,開口說:
“我……跟別人借了幾百塊錢。”
“……”楊懷瑾頓了頓,什麼都明白了。季文成對季劫的嚴厲是全校聞名的,畢竟很少有那種不讓自己兒子身上帶超過一百塊的父親。
季劫還在東北時,如果有全班的聚會,班裡同學一般都不敢叫上季劫,因爲出去隨便玩玩都能用掉千百元,季劫又不是會賴賬的人,到時候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方法來還錢。
季劫唯一能欠錢的人,好像就只有楊懷瑾了。說來可笑,季劫家境十分富裕,但認識這麼多年,反而是楊懷瑾吃虧比較多,平時出去吃頓飯大部分是他請客,因爲他知道季劫錢包裡很可能只有不到一百塊的現金。
季劫坐在沙發上,又猛地站起身來。他心臟劇烈跳動,好像有個人在裡面打鼓,少年激動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
“至於嗎?!我、我……”
常年的忍耐與隱忍讓他說不出更多的抱怨,季劫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遠方,眼裡好像有火焰在跳動。
像是有所感應,楊懷瑾也站在窗前,安慰道:
“別生氣啦,你爸他,就是太愛你了……”
“……”季劫幾乎要笑出來,不知爲何,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等待》的那個女人,心裡驀地有些悲涼。
楊懷瑾嘆氣,說:“郵政那邊好像不能寄錢。要不你把銀行卡號告訴我,我給你打錢?”
季劫知道楊懷瑾是在開玩笑。季劫身上綁定有無數張銀行卡,沒有一張是他能用的,因爲所有權與使用權都牢牢掌控在季文成手中。到了北京,那些銀行卡也理所應當的交由管天任一家管理,每筆出入都會直接反饋到季文成那邊。
其實季文成對自己的兒子並不小氣。那一百塊並沒有使用時間,也就是說你什麼時候用完了什麼時候再要就可以。一天多要幾次,怎麼會不夠他用的呢?不過重點在,要錢可以,但要把你用錢的理由告訴季文成。
那麼看上去就變成了:你花錢買東西,隨便,但這錢要讓我知道。必要時還要我來決定。
偏生季劫自尊心極強,從來不找季文成要錢,因此造成了季文成好像對季劫十分吝嗇的現狀。
季劫剛想說什麼,突然聽到門外‘怦怦’的敲門聲。他扭頭看向玄關,就聽到門外管天任有些悽慘的聲音:
“季劫……我不知道你誤會什麼了,但我真沒有……”
他停頓了一下,不知道怎麼說。
電話那邊的楊懷瑾也聽到管天任的聲音,問:
“這人誰?”
“……”季劫毫不客氣,冷聲道,“我爸的走狗。”
說完季劫從窗口走到門邊,突然用力踹了防盜門一腳,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堅固的防盜門都開始顫抖,門外頓時沒有了聲音。
“我讓你滾。”季劫聲音平靜而冰冷,“再過來,削死你你信不?”
能罵出人來證明季劫已經不那麼生氣了,楊懷瑾咯咯笑了兩聲,打趣道:
“季劫啊,你這脾氣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聽着門外再沒有聲響,季劫鋒利的眼神慢慢和緩。他沒說話。
“我看得趕緊找個姑娘,給咱兄弟開個苞,瀉瀉火。”
“……我『操』,”季劫怒罵,“你丫嘴裡能別竟放屁嗎?”
楊懷瑾微笑,半晌,問:
“那你以後怎麼辦啊?”
季劫握拳握得骨節作響,然而沒等他說什麼,門外的管天任又開始敲門,口中試圖講理:
“季劫,你別這樣,我想跟你好好說話。”
楊懷瑾從電話裡聽着管天任溫潤的聲音,就覺得這人靠譜。要知道,季劫看起來文弱纖細,實際上『性』格暴躁狠戾,典型的吃軟不吃硬。你揮舞拳頭,他比你更狠;但你跟他講道理,他反而會耐心聽下去。
果然,季劫沉默了一下,匆匆對楊懷瑾說:
“我有事,待會兒給你打。”
說完掛斷了電話。
楊懷瑾把手機從耳旁挪開,看着慢慢變黑的屏幕,嘆了口氣。
他的兄弟啊,什麼時候才能稍微成熟一點?
那邊的季劫深吸一口氣,將門打開,就看外面一臉冷汗的管天任,微微擡起手,似乎是要再次敲門。
季劫就靠在門框上,對着管天任頷首,示意他有話就說,不用進來了。
而管天任卻沒有妥協,他縮起龐大的身軀,艱難地從季劫身邊擠過,走到房間裡,聲音裡有勉強掩飾的顫抖: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季劫心裡的火氣又開始往上竄,眼神凌厲地往他那邊看,好像連呼吸都在說‘不要’。
管天任背後的冷汗都出來了,他飛快地走到盥洗間,拿出抹布和拖把,迅速把被季劫打碎的瓷片收到一起,臉上的表情有些像是被老師罰站的小學生。
季劫『性』格確實有些跋扈,但也不是蠻不講理。他把從父親那邊受到的委屈以及憤怒一股腦全都發泄到管天任身上,而現在管天任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老老實實地幫他收拾屋子,這就讓季劫一邊皺眉,一邊心裡有些歉意了。
但這種歉意尚不足以表現出來,季劫只是走到門口,把大敞開的防盜門關上。
管天任微微鬆了口氣,隨後又有點緊張。他一邊用抹布擦着瓷磚上漸得到處都是的粥,一邊開口道:
“……你跟我借錢的事,我沒跟你爸說。”
客廳裡瀰漫着打翻了的魚粥味道,極爲鮮香。
季劫的手動了動。
“……”管天任硬着頭皮,說,“……是我爸發現我書包裡多了……那幾瓶香水。然後他想還給季媽媽……”
季劫一怔。
管父在發現季文成不給季劫現金時就大概明白兩父子的相處模式了,一方面不想把香水退還給季劫,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一方面又怕以後季家發現了,有什麼誤會。於是管父一個電話打給季媽媽,因爲他覺得,母親比父親能更好的理解、尊重孩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季文成雖然沒主動給季劫打過電話,但只要有來自北京的來電,無論是誰接聽,他都會默默站在身後,聆聽遠方來自兒子的消息。
季劫皺眉,頓了頓,說道:“算來算去……不還是你說的嗎?”
管天任低下頭:“『性』質不一樣。我不是你爸爸……派來監控你的。”
“……”
“我想照顧你。”管天任吞了吞口水,緊張地哆嗦起來,沾了湯水的抹布弄髒了他的手。
管天任結結巴巴地說:
“我想、我想跟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