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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以後,伊臣就被衛霆飛派來的小弟叫走了。爲了不讓自己和卓麟見過面的事情被衛霆飛知道,他特地給了小弟一筆保密打賞。

踏進宴會廳的時候,伊臣驚訝地發現賓客不知何時已經少了一大半。

大部分人都被邀請到其他房間去休息和娛樂,這邊只留下了衆多其他幫會的人,以及天玄會自己的一些兄弟。這其中有一些相熟的面孔,但大多都是伊臣不認識的客人。

宴會廳裡雖然還是金碧輝煌,燈光燦爛。但是普通客人走了以後,一羣混幫派聚集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散發出一種肅殺之氣,整個大廳的氣氛一下子沉重了幾分。

看見伊臣,衛霆飛沉默地朝他招了招手。

他眉頭微蹙,薄脣緊抿,冷漠的表情帶着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只是走到他身邊,伊臣就感到自己的心跳一點點的加快了。

似乎嫌他走得太慢,衛霆飛一下子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攬住了他的肩膀。

伊臣的身體驟然僵硬,這個姿勢雖然與他們獨處的時候相比根本算不上親密,但衛霆飛從不會當衆與下屬有任何身體接觸。儘管他對手下十分慷慨,卻從沒人能像伊臣這樣與他的距離這麼近。

所有人也都知道這一點,一時間宴會廳裡的空氣騷動起來。

天玄會的老大不惜重金親自爲某個人舉辦生日宴會,早就引發諸多猜測。而衛霆飛現在的行爲,已經在無言之中徹底印證了這種猜測。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伊臣的身上,他只能勉強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以一貫溫柔的表情視若無睹的微笑着。

而衛霆飛在環視面前的衆人之後,緩緩開口:“今天,謝謝各位賞光。我想大家都知道了,這場宴會是爲我天玄會的成員葉伊臣而舉辦的。伊臣是我的心腹,幫會裡的兄弟們想必都認識他。至於其他幫會的各位老大,也請記住他的臉,今後伊臣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他所辦的事就是我要辦的事。在我不方便的時候,諸位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他商議,他會轉告我。”

底下竊竊私語起來。

伊臣在天玄會內部的地位,自然人人知曉。但其他幫會的諸位老大卻是第一次公開知道這件事情,一時之間都十分驚詫。

“然後,我想給大家看一個東西,”衛霆飛似乎並沒把衆人對伊臣的議論當成一回事,自顧自的繼續說,“……這個東西,一般人看了可能不太舒服,所以我把其他客人支開了。”

他說着,朝旁邊使了個眼色。

立刻,一塊巨大的白布從大廳頂端緩緩落下,成爲一幅簡易的屏幕。

有人推來一架放映機,上面插着一卷膠片。

然後,全部的燈都被關掉了,整個大廳驟然陷入黑暗。放映機被打開,衆人不約而同變得鴉雀無聲,偌大的空間只聽得見此起彼伏的呼吸,以及膠片緩緩轉動的聲音。

最初,屏幕上是一片黑暗。幾秒鐘之後,跳動的畫面映入了衆人的眼簾。

畫面很暗,也很模糊,似乎是被誰隨隨便便拍下來的。伊臣只能依稀辨認出畫面上的背景似乎是夜晚的海邊,有幾個人站在一輛廂式貨車旁邊,正趁着夜色使勁的把什麼東西從後備箱裡拖出來。

被拖出來的是三隻長條形的大袋子,一端還綁着沉重的石塊。

袋子裡突起的形狀讓伊臣有一絲不安的預感,他想移開視線,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在攝影機面前,那些人把袋子打開。從裡面露出來的是三張毫無血色的人臉,扭曲青腫的五官顯然是被暴力毆打過。

是屍體。

大廳裡,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最近,我抓住了幾隻老鼠,”這時,衛霆飛森冷的聲音適時響起,“因爲不知道他們是哪一家飼養的老鼠,我一時心急,下手就重了一點。如果在場的哪位認出這是自家的老鼠,就跟我說一聲,我向諸位陪個不是。”

隨着他的話語,畫面還在繼續放映着。

讓攝影機拍下屍體的臉部之後,那些人就把袋子重新綁好,把屍體拖到海灘的懸崖邊。

他們隨意踹了幾腳,袋子就與幾顆小石塊一起滾下了懸崖。三具屍體迅速被翻滾的海浪吞沒,沒有留下任何一點蹤跡。

錄像到此爲止,很快,燈光重新亮了起來。

大廳裡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四周依然迴盪着隱約的呼吸聲,但是比剛纔要沉重了許多。

衛霆飛朝周圍掃了一眼,笑笑:“怎麼,沒有人來認領這三隻老鼠嗎?要不要我把錄像重放一遍?”

人羣裡,傳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衛霆飛,你這就不像話了,今天我們是來開開心心參加宴會的,跟我們看這些不吉利的東西算什麼意思?明明是你們天玄會裡自己出了問題,還想把髒水往其他幫會身上潑?”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也隨聲附和:“是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天玄會沒了衛老大,前途堪憂噢~”

衛霆飛又笑笑:“這三個人到底是其他幫會的走狗,還是我自己管教無方,暫且不論。不過,各位是否知道他們是幹了什麼事,纔會落得這種下場?”

沒有人說話。

於是,衛霆飛收斂起了笑容,一手摟緊了伊臣的肩膀:“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是因爲,他們想從我的心腹伊臣身上得到一件東西。而那件東西,是你們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它叫做——天、權、賬!”

此言一出,整個大廳一片譁然。

衆人震驚的面面相覷,而後突然有人失聲大叫起來:“不可能!難道他是……?”

衛霆飛冷笑:“沒錯,伊臣他就是葉梟的兒子。二十年前,有人爲了得到天權帳的下落,差點奪走了伊臣的命。這件事雖然沒有鬧大,但是我們衛家一直在尋找那些人!你們剛纔看到的就是他們的其中三個,而這也不是最近發生的事,而是好幾年之前的錄像。這件事背後的主謀至今不明,他說不定……就在這間宴會廳裡!”

伊臣感到耳邊嗡嗡作響。

他已經明白了,那三個被沉屍海底的傢伙就是當年虐待過他的暴徒。他記得當時折磨他的有七八個人,也就是說這些年衛家一直在爲他尋找那些人?

但是,衛霆飛爲什麼不告訴他?……不,這並不重要,衛霆飛的確說過要爲他報仇,所以這段錄像並不算太大的驚喜。更讓他在意的,還是自己的身份和天權帳,爲什麼這些人聽到葉梟的名字會這麼驚訝?衛霆飛又爲什麼要故意把這些信息公之於衆?

他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結果嗎?

果然,在伊臣思考的幾秒鐘裡,大廳裡已經一片混亂。

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談論着葉梟和天權帳,沒想到這份根本不知道是否存在於世的賬本,時隔二十年居然會從天玄會的年輕當家嘴裡說出來。但是,沒有人敢直接質問衛霆飛天權帳到底在哪裡,大家都不敢承認,自己很想要這筆無法用價值衡量的財富。

衛霆飛沉默地看着衆多大佬因爲賬本而醜態百出的景象,默默地冷笑着。他耐心地等待了很久,等待着聲浪漸漸平息下去,纔再次開口說話:

“之所以把這些事告訴諸位,是希望諸位知道,天玄會裡的每一個兄弟,對我衛霆飛而言都猶如家人。有誰跟我玩陰的,膽敢傷害我的家人,不管他是誰,從哪裡來,是誰的人,下場就跟綁架伊臣的那些傢伙一樣!”

“然後,我要告訴諸位的是,當年葉梟死了以後沒人找得到天權帳,並不等於它不存在。至於它到底在哪裡,那隻可能有一個地方,想必諸位都可以猜到。而且,早已經有人曾經猜到過那個地方,只可惜他們沒有得逞——是的,是我的心腹爲天玄會拼儘性命,保護了這份財產!”

聞言,伊臣只覺得頭頂彷彿有一個響雷炸開。

所有的視線都齊刷刷的落在他身上,帶着各種意味的眼神彷彿是熾熱的熔岩,在燒灼着他的身體。他既吃驚又憤怒的轉向衛霆飛,然而衛霆飛卻根本不看他一眼。

“這二十年來,天權帳一直保管在伊臣的手中,沒有被任何人奪走,”他緩緩地說,“而伊臣,是我的所有物,他的一切,也都是屬於我的。所以,我想諸位幫派的老大應該知道回去以後該做什麼了。那麼,希望近期之內,我可以得到大家滿意的答覆。”

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大廳一角傳來酒杯被打碎的聲音。

“衛霆飛,算你狠!”一位身穿絳色唐裝的中年人罵了一句,然後氣沖沖的離開了。緊接着,幾個稍年輕的客人也悄悄溜走,回去向自己的頂頭上司彙報這件驚人的事。

天權帳依然在世,而且就在衛霆飛的手裡。

這個消息必定會在幾天之後,席捲整個地下世界。

☆、第94章

砰!

砰砰!——

空曠的射擊場裡,迴盪着震耳欲聾的槍聲。

伊臣頭戴耳罩,握緊了槍,一次一次的扣下扳機。射擊場的另一端,用來練習的靶子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但他就像是沒看見似的,依然機械地扣着扳機,眼中燃燒着壓抑的火焰。

砰!——

最後一聲槍響,子彈被打完了。他無力地垂下手,輕喘着氣。一絲汗水順着髮梢低落,光潔白皙的前額泛着細密的汗跡。

冷不防,頭上的耳罩被人從後面摘下。緊接着,一雙有力的手臂將他擁入懷中,是衛霆飛。

伊臣用力一扭身,掙脫開他的懷抱,轉過身冷冷地看着他。衛霆飛沉默不語,眼中帶着一絲複雜的神色,似乎是明白他爲什麼會在這裡不知疲倦的衝着靶子發泄。

良久,伊臣低聲開口:“……我的父親,並不是幫會裡一個普通的打手?”

剛纔在宴會廳,那些大佬們聽到葉梟這個名字的時候,表現出了極大的反應。再加上伊臣之前聽到的衛老大和衛夫人的談話,以及和天權帳有關的一些信息,讓他已經能夠十分確定這一點。

衛霆飛沒有說話,他的沉默,就等於是默認了。

伊臣咬了咬牙,又問:“那爲什麼如今的天玄會裡,沒有任何一點關於他的消息?”

衛霆飛猶豫了一下:“……這件事,說來話長,得讓我老子找個機會,跟你慢慢說。”

伊臣眼神微冷:“好,就算它暫且不論,那剛纔宴會廳你又是唱的哪齣戲!”

衛霆飛嘆了口氣,轉過身:“先出去吧,這裡的硝煙味太嗆人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了射擊場,來到了外面的池塘。在那邊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夜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發出悅耳的聲音,然而此時,卻沒有任何人有心情欣賞這番美景。

伊臣盯着衛霆飛高大的背影,冷聲問:“這都是誰的主意?”

衛霆飛走到池塘邊,站住了腳步:“都是我一個人的,我老子和老孃也有些不同意,但最後一切還是我說了算。這一次,我不打算聽他們的話。”

伊臣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爲什麼不聽他們的話!爲什麼這樣獨斷專行!爲什麼要說謊?天權帳根本不在我的手裡,我連它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爲什麼你會當衆說出那種話?這就是你所謂的驚喜嗎?”

“別那麼激動,伊臣,雖然你生氣的時候也很可愛,但是暴躁的情緒對身體不好。”衛霆飛聳肩,從懷裡摸出煙,叼了一根點燃。

然後,他轉過身,手指輕撫過伊臣耳邊的碎髮。

“少拿你的髒手碰我!”伊臣一把拍開他的手,心裡火冒三丈,“你腦子是進水了吧!”

“沒有,我很清醒,”衛霆飛又笑笑,“這是我醞釀已久的計劃,謝謝你那天夜裡獨闖港口把我惹毛,給了我一個機會監/禁你,並且徹底調查清楚你和天權帳的關係。也因此,我的計劃才終於可以順利實施。”

“什麼意思?”伊臣冷冷的看着他。

衛霆飛深吸一口煙,順手彈了彈菸灰:“這麼說吧,雖然二十年前你被綁架的案子沒有鬧大,但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一些幫派的老大已經易主,但是他們依然對天權帳和葉梟的兒子念念不忘。而我半真半假的謊言恰好給了這種情緒一個宣泄口,所有人都會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伊臣冷笑:“是的,他們相信了你,因爲他們本來就懷疑天權帳還在我手裡!但你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

衛霆飛笑笑:“你還不懂嗎?天權帳是我的籌碼。剛纔在宴會廳裡你已經看到了,那些傢伙都因爲天權帳亂了陣腳,所以近期必定會針對我而有所行動。我要用這個不存在的籌碼與他們談判,讓他們誤以爲我已經抓住了他們的把柄,從而在不安定的情緒中露出破綻。”

伊臣一愣:“你是在打心理戰?但你又何必要當衆揭露我的身份?你明知道我還在意着二十年前的事!”

衛霆飛看着他,認真說:“因爲,你是誘餌。”

伊臣怔了怔。

他看見衛霆飛眼中有一絲複雜的神色一晃而過,但是他沒有能抓住。

“天權帳是籌碼,而你……是誘餌,”衛霆飛輕聲說,視線從伊臣身上離開,眺望着遠處深不見底的夜空,“‘天權帳在葉伊臣的手裡’,這個消息會促使一些人在你身上動腦筋。他們可能會避開我,直接使用暴力手段把賬本從你手裡搶過來,就跟二十年前一樣。我是故意製造這個機會,想從中找到當年綁架你的人的線索,順便弄清楚到底是誰在背後要搞垮天玄會。”

“但是我現在人在你手裡,二十年前的事根本不可能再重演……!”伊臣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噤了聲,他吃驚地看着衛霆飛,“難道……你……誘餌,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沒錯,”衛霆飛冷冷一笑,“剛纔已經說過了,監/禁你也是我計劃中的一環。伊臣,你當然不會有危險,因爲無論是賬本籌碼還是你這個誘餌都在我的掌控之下。除非敵人不行動,否則不管他們選擇對你還是對天權帳下手,最後都會落到我做的這個陷阱裡!”

伊臣臉色蒼白,身體在微微的顫抖着。

衛霆飛,是把他自己當做了陷阱。

所有人對都天權帳趨之若鶩,他們會選擇試探衛霆飛,或者直接對葉梟的兒子下手。但無論選擇哪條路,他們最終會面對的阻礙都是衛霆飛。

至於伊臣,雖然他的身份被揭露,被人誤以爲擁有着天權帳,但他只是這項計劃中的一個道具。在衛霆飛的保護之下,他不會遭遇任何危險,在危險來到他面前之前,衛霆飛肯定就已經爲他擋下來了。

“這樣不行,”他搖頭,“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這麼大的風險,你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伊臣,同樣的話不要讓我反覆說,”衛霆飛有點不耐煩的扔掉菸頭,壓在腳底下踩滅,“天玄會裡是我說了算,什麼時候要聽你的話,這得看我的心情。”

“別開玩笑了!我纔不會同意你這種危險的計劃!”伊臣憤怒地提高了聲音,“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如果你要爲我報仇或者清洗幫會,就應該採取最低調最保險的方法,用足夠的時間收集資料加以分析,尋找有嫌疑的人然後各個擊破!”

“煩死了,誰有那個耐心,”衛霆飛一臉的不耐煩,扔下菸頭用腳踩滅,“我是天玄會的老大,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纔不想用這種婆婆媽媽的方法。我的意見跟你完全相反,我一定要主動出擊,高調行動,首先挑起戰鬥刺激敵人的心理,讓他們自己露出馬腳!”

“衛霆飛!”伊臣簡直氣瘋了,“你夠了吧!在港口迷暈我的事情已經沒有跟你計較了,那時跟喬笙在一起的就是你,對不對!蠻橫無理也該有個限度!”

“閉嘴!”似乎被伊臣吵得煩了,衛霆飛一把捏住他的臉頰,“一個情婦就別在旁邊指手畫腳的了,我的事輪不着你來管!”

溫暖的呼吸壓了上來,堵住伊臣的雙脣霸道的舔吻吮吸着。

伊臣拼命掙扎,張開嘴毫不客氣的用力咬了下去。只聽一聲悶哼,衛霆飛放開他,皺眉捂住自己的嘴,一絲血痕順着他的指縫流淌下來。

“我絕不同意你的計劃!”伊臣咬牙瞪着他,呼吸急促而沉重。

“是嘛,”衛霆飛冷笑,輕輕舔去脣角的血跡,“不過,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

他說着一把揪住伊臣的衣領,猛力把他推倒在身後的一排竹子上。

等到終於能躺在榻榻米上休息的時候,伊臣已經累得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了。

黑暗的房間裡,他衣衫不整的仰躺着,光裸的身體在月光下幾乎一覽無餘。

衛霆飛還沒盡興就被叫走了,他的陷阱很快奏效,宴會結束還沒多久就有幫會主動與他聯絡,藉口要跟他談一筆緊急的生意。雖然一開始這傢伙只是說打算在幫會內部進行大洗牌,但現在看來,他已經利用天權帳,把本地所有的幫會都捲進去了。

他的計劃很大膽,野心也很龐大,他想改變整個地下世界的格局。

不過,即使沒有今晚的這筆生意,他也不會在這裡過夜。伊臣知道衛霆飛很忙,每次來這裡的內容就是跟他親熱,親熱完之後就會立刻離去,逗留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六個小時。

也因此,伊臣纔有信心制訂與衛霆飛的想法背道而馳的,另一個計劃。

在等待體力恢復的時候,他靜靜地凝視着屋外的月光。

沒想到衛霆飛居然敢構思這麼大膽的戰術,不惜親自成爲陷阱和障礙,把二十年來的帳一口氣算清楚。這個男人總是能讓自己出人意料,伊臣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

而他,也似乎有些明白了當初衛霆飛看到他獨闖港口的時候,那種焦急萬分而怒火中燒的心情。剛纔當他完全聽懂衛霆飛的計劃的時候,一瞬間也是氣得眼前發暈,好想把他吊起來打一頓。

比起珍惜自己,更要珍惜對方。

不想對方遭遇任何危險。

當看到對方受傷的時候,那痛楚要比自己受傷更加痛徹心扉。

在這些地方,其實他們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吧?

也正因爲如此,伊臣纔不會心甘情願的做個旁觀者,看着衛霆飛獨自擊倒所有的敵人。在知道衛霆飛的計劃之前,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而如今,那個計劃只是更加堅定了他的信念。

他必須要做點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刪節會放在個人志裡

飛速奔向完結,本月開新文,猜猜是什麼題材?

☆、第95章

輕吁了一口氣,感覺體力有所恢復,伊臣以手支撐着身體,裹緊衣服慢慢起身。雖然剛纔衛霆飛弄得挺狠,但他並沒有受傷,行走和奔跑應該沒有問題,而預定的時間也恰好快要到了。

伊臣走出房間,雙腳穿上木屐踩踏在草地上,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房間。

而後,他從池塘邊快步走過,穿過竹林,來到庭院盡頭那堵堅實的高牆面前。

牆壁頂端纏繞着尖銳的鐵絲網,還有幾個探頭在嚴密監視,長方形的鏡頭不時轉動。伊臣蹲□,小心的避開監控,手指沿着牆根仔細地摸索着。

當摸到某個位置的時候,他的表情認真起來,雙手用力推動一塊磚頭。磚頭髮出輕微的響聲,四周落下了悉悉索索的泥灰,然後緩緩向外移動位置,最後“啪嗒”一聲掉了出去。

這記聲音彷彿是一個暗號,下一秒鐘,有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從牆洞裡伸進來,對伊臣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伊臣鬆了一口氣。

他看着那隻手縮回去,然後,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工具,牆洞周圍的磚塊開始搖晃、鬆動、出現裂痕,最後掉落下來。幾分鐘之後,原本只能容納一隻手的小洞,就變成了直徑五十公分左右的大洞。

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伊臣就縮起身體,小心的從洞裡鑽了出去。

衛家的這棟大宅依山而建,高牆外面就是通往山下的盤山公路。只要沿着這條路一直跑下去,就恢復自由了。

伊臣吐出一口氣,看見身穿黑色風衣的卓麟正倚靠在牆邊。

剛纔,在外面接應的就是他。

白天和卓麟會面的時候,伊臣就與他商量了晚上的行動細節。

“謝謝你。”伊臣笑笑。

“不用,我只是根據現狀分析,選擇了最正確的做法。”卓麟聳聳肩。

他的雙手都插在衣袋裡,讓伊臣完全不知道這傢伙到底用了什麼工具撬牆。現在時間不夠,否則他真想刨根問底,再對這小子來一次“危險工具不能用”的思想教育。

庭院的牆角有一處鬆動,伊臣很早就知道了。他利用進餐的叉子和湯勺做工具,花了很久的時間把那塊磚完全撬開,又原封不動的塞回去。

以他的處境,工程到這裡就進行不下去了。是傍晚遇到卓麟的時候,他那種對衛霆飛極端不滿的態度,提醒伊臣制訂了這個裡應外合的計劃。

原本他是打算想辦法弄到更好的撬牆工具,找機會逃出去;現在有了卓麟,讓他的逃跑計劃一下子有了質的飛躍,瞬間就得以實行。

卓麟對自己有興趣的東西會產生強烈的熱情,從而爆發無限的潛力。以他電腦型的思考模式,得出結論是衛霆飛監/禁伊臣是在浪費他的才能,但這樣是不對的,就像是電腦程序中的一個BUG。

他很樂意修改這個BUG,所以他也很樂意在外接應伊臣,只要伊臣告訴他周圍的地理情況、接應時間以及撬牆任務,他就會自動把一切事情都做得完美無缺。

伊臣在滿意之餘也不禁遺憾的想,如果卓麟願意把這股熱情和智慧用在正經事上,該是一個多麼能幹的hei幫老大左右手。

真是可惜。

“那麼,我要走了,”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多想,他衝卓麟笑笑,“你……?”

“我要把這些磚塞回去,”卓麟低着頭,漆黑的眼瞳注視着滿地的磚,而後視線緩緩移動到伊臣的身上,上下打量着,“不過,你這樣,不太好。”

伊臣也知道自己此時的樣子很狼狽,他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皺巴巴的浴衣,腳上還踩着木屐。走在路上的話,很容易就會被警察當做可疑人物抓起來。

但是,他別無選擇,原來的西裝被衛霆飛在竹林裡扯壞了,房間裡只有這個還能穿。

卓麟看了他一會兒,默默地把自己的大衣脫了下來,塞到他手裡:“我精密計算過的行動,不能因爲小細節而失敗。”

伊臣對他表達好意的方式哭笑不得,感激的接過大衣,看卓麟作勢還要脫鞋子,連忙阻止:“不、不,鞋子就不用了。”——他不想自己逃脫之後,光着腳的卓麟反倒變成可疑人物。

卓麟也沒勉強,看伊臣穿上大衣以後外表正經了不少,就蹲下來自顧自的整理磚頭了。

三秒鐘之內,他就進入了渾然忘我的狀態,連伊臣還站在旁邊都沒察覺。

伊臣嘆了口氣,他深知卓麟的怪脾氣,也就不勉強跟他告別了。反正事情辦完之後,卓麟知道該怎麼安全脫身,他很會保命。

於是,他糾結的揉揉額頭,快速向山下跑去。距離天亮只剩下幾個小時,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半個小時以後,伊臣已經站在淋浴下面,沖洗着疲憊不堪的身體。

一路的逃亡讓他身上滿是灰塵和汗水,大腿內側還殘留着粘膩的觸感,從體內流出來的液體全都凝固成了白色的精斑,印在白皙的肌膚上。

幸好,他的目的地距離衛家大宅不算太遠。

這裡是一處老式的居民區,已經快要拆除了,房子非常舊,天花板上釘着木板,燈泡的光線昏暗,淋浴的水流也時大時小。空氣裡漂浮着一股發黴的味道,伊臣很懷念這種味道,因爲這裡是他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

在成年獨立之前,他一直住在這棟老舊的平房裡,被幫會裡的幾個兄弟撫養長大。現在看來,這也是衛家人刻意安排的結果,這幾個兄弟是幫會裡最底層的小混混,他們頂多知道一些坊間流傳的八卦,對上面重要的事情卻是一無所知。

有關衛家人的情況,伊臣的身世,天權帳或者葉梟,他們全都一點也不知道。

雖然如此,他們還是把伊臣當成自己的孩子,笨手笨腳的努力把他養大了。時光飛逝,如今伊臣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而這些曾經混日子的小弟們也年歲漸長,各自有了正經工作,不再在外面打打殺殺了。

浴室門口傳來響動,打斷了伊臣的思緒。

他轉過頭,看見一個膚色黝黑的高壯男人推門走了進來。他的肩上掛着一條毛巾,嘴裡還哼着不成調的小曲。

“三哥?”伊臣一愣。

“……小伊?你怎麼回來了?!”高壯男人看見伊臣,頓時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扔下毛巾就衝到伊臣面前。淋浴的熱水還沒有關掉,高壯男人似乎想熊抱伊臣卻又覺得不合適,只能張開手臂在淋浴房門口轉悠,就像面對一塊滾燙的大肉無從下口的樣子。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伊臣身上斑駁的情/欲痕跡。

熱切的眼神瞬間凍結,他冷聲問:“衛霆飛那臭小子欺負你?”

這些兄弟都是衛老大手下的人,論輩分比衛霆飛還高一點。雖然大家已經退隱江湖了,但都沒怎麼把年輕的衛霆飛當一回事。

伊臣一時也沒法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能匆匆洗淨身上的泡沫,關掉熱水披上浴巾,低頭笑了笑:“沒有,他沒有欺負我,我是自願的。”

老三呆了一下,隨即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思考着“自願”兩個字到底包含了什麼樣的意思。

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那,什麼時候喝你的喜酒?”

伊臣背對着他,慢條斯理的穿着衣服:“等我手邊的事情解決,再做考慮。”

“要是那臭小子敢家暴你,你就來告訴我們,我們好好給那個小混蛋一點顏色看!”老三憤恨的揮拳。

“謝謝,”伊臣說着,回頭笑笑,“不過……他恐怕沒這個機會的。”

老三又是一呆,隨即默默給伊臣比了個拇指。

伊臣也沒工夫再多扯自己和衛霆飛的“家事”,又笑笑:“那,三哥,先不說這些了,可以麻煩你把大家都叫起來嗎?我有一些事情想請你們幫忙。”

於是,在這個寂靜的深夜,家裡所有人都被老三一個個踹得滾下了牀。大家睡眼惺忪的聚在窄小的客廳裡嗷嗷哀叫,但是看到伊臣的一瞬間都變成了驚喜的尖叫,紛紛抱住他又親又啃。

伊臣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但是在這羣漢子們眼裡永遠是小時候那個白嫩的小麪糰。

伊臣坐在桌邊托腮看着他們,耐心的聽了好一陣“隔壁水果攤大媽又生了一個兒子”“這棟破房子很快要拆了”“老四小鋼珠都玩不膩”之類的八卦之後,才溫和的笑了笑,揮手禮貌地打斷他們。

“那麼,時間有限,閒話我就不多說了。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是想跟各位打聽一下幫會裡目前的狀況。最近,天權帳的事情大家應該都知道,衛家想借此機會給幫會來一次大清洗,我想知道,清洗現在進行到什麼地步了?”

伊臣心裡清楚,雖然這些傢伙已經淡出江湖很久,但畢竟在幫會裡也是有些閱歷的。就算退了圈,一些重要的消息還是會自動傳到他們的耳朵裡,跟他們打聽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但在他開口問了之後,客廳裡突然彷彿吹過一陣冷風,所有的人都噤聲了。

伊臣覺得有些奇怪:“……怎麼了?”

沉默一會兒,一個賊眉鼠眼的精瘦男人小聲開口:“小伊,你沒聽說過那件事嗎?”

伊臣越發奇怪:“什麼事,五哥?”

☆、第96章

老五吞吞吐吐:“就是……就是有關衛家的傳言啦,有人說大清洗只不過是幌子,具體要搞誰,其實衛家人都已經盤算好了。目前對天玄會威脅最大的就是天樞堂和天璇堂,他們選擇了比較年輕的沈夜離,開出了高價拉攏他,要跟他一起搞垮寧溪。”

伊臣心中一驚。

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一點,衛霆飛不是傻的,辦事也並不衝動,突然大張旗鼓的泄露天權帳的消息,這本身就十分奇怪。

如果他們真正的目標是寧溪,似乎就比較合理了。寧溪那隻老狐狸詭計多端,直接要搞垮他顯然是不可能的,因此,衛霆飛就採用了聲東擊西的方式,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轉向天權帳,然後和沈夜離聯手對寧溪來個突然襲擊,說不定會有勝算。

再進行更進一步的推斷,有可能寧溪就是當年綁架他,企圖尋找天權帳的那個人。如果真是他,衛霆飛肯定已經調查清楚了這件事,打算新賬舊賬跟他一起算。

但是,事實真會這麼簡單?連老五他們這些外圍的小蝦米都聽到了風聲,寧溪難道會不知道這些事?老五聽到的傳言,肯定是衛霆飛的真正打算嗎?

“先不談這個,”想了一會兒,伊臣搖頭,“除了跟天權帳有關的事情,最近天玄會裡還有什麼情況,大家知道嗎?任何一點小事都可以,請儘量多告訴我一些。”

衆人面面相覷,很快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就跟伊臣預料的一樣,這些天玄會曾經的老成員都有自己的情報線人,就算人不在幫會,八卦也知道不少。伊臣一邊聽一邊在本子上記錄,很快就發現了一些問題。

幫會新建高級俱樂部,土地競標遭遇來歷不明的對手。

拍賣會的大量黑色資金,在流向境外的途中莫名被凍結。

賭場發生賭資糾紛,引來警方。

沈夜離本人的低風險投資不明原因失敗,損失慘重。

……

大家想到的事情還有很多,消息的數量也很可觀。但伊臣仔細觀察了一下,很快發現了這些消息其中的共同點。

所有問題的直接責任人都是天璇堂,確切的說是沈夜離。而這些問題,又都是跟金錢交易有關,一提到錢,伊臣就立刻想到了寧溪。

一個是幫會裡的金融專家,據說已經被衛家人視爲下一個要幹掉的對象。

一個掌握着幫會的實體產業,據說正被衛家人拉攏,近期卻遭遇了各種金錢相關的問題。

把兩條線索放在一起看,伊臣想了一會兒,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微微一笑,已經明白自己接下來該去哪裡了。

“有車嗎?”他站了起來。

“我有一輛機車,就停在房子後面,”老三開口,“不過沒辦駕照,你自己小心。”

“好。”伊臣點頭,匆忙與大家告別之後就結束了這場談話。

幾分鐘以後,他已經換上從老三那裡借來的黑色皮衣,坐在了機車上。當踩下油門的一瞬間,他聽見房子裡面傳來大門被撞開的聲音。

嘈雜聲和撞擊聲充盈了狹小的空間,還夾雜着粗魯的怒罵聲。伊臣閉了一下眼睛,知道是衛霆飛的人來找他了,不過,他現在還不能被抓住。

他看了一眼亮着燈光的窗戶,鬆開腳。

隨着一陣引擎的轟鳴,機車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上了深夜寂靜的街道。

SIA投資公司,坐落在城市西區新興的高級商圈內。

天玄會裡與金錢有關的大部分業務,都由這家公司負責處理,是天樞堂的核心機構。

當伊臣還在謝榮手下工作的時候,經常會來這裡提交報告以及接收任務。公司名義上屬於衛家,實際的管理人卻是寧溪。

寧溪一直都是天玄會裡屈指可數的金融專家,掌握着幫會裡大量的流動資金,也進行各種虛擬產業的投資。從衛老大的時代開始,他就是天玄會的一員,利用各種手段爲幫會賺到了不計其數的錢,在幫會裡很是被人敬重。

伊臣所在的事務所也在寧溪的管轄範圍之內,他可以算是伊臣的上司。但是寧溪並不直接負責洗錢工作,而是交給下面的人去辦,所以在伊臣沒有成爲衛霆飛的心腹之前,對寧溪只有名字上的認知。

但是現在,經過一段時間的交手,他似乎對這個危險的男人有了更深的認識。

已經是凌晨時分,大部分人都下班了,而辦公樓的其中幾層卻依然燈火通明。伊臣想了一會兒,繞到建築物後面找到一扇不起眼的後門,避開大廳裡的監控系統,悄悄潛入了寧溪的公司裡。

對這家公司的內部結構,他早就已經駕輕就熟了。

他乘坐貨運電梯直接到達頂樓,呈現在面前的,是比衛霆飛的海豪集團更加豪華奢靡的景象。

象牙白的牆壁上裝飾着海量的名家畫作,全部都是真跡。西式古典風格的壁燈是純黃金打造的,從南方島嶼運送來的熱帶植物青翠欲滴,被精心擺放成漂亮的形狀。地上鋪着厚厚的羊絨地毯,踩上去柔軟舒適,不會發出一點腳步聲。

這裡伊臣曾經來過幾次,每一次都對SIA的富裕和奢華歎爲觀止。

他也想過要寧溪指導一下衛霆飛的品味問題,但是現在看來,可能沒有這個機會了。

寧溪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盡頭,沉重的大門微微開了一道縫,裡面透出暖色的燈光。伊臣望着那道燈光猶豫了一會兒,邁開了腳步。

他不想與幫會的幹部發生正面衝突,還是打算先跟寧溪談談。

然而,還沒有等他走到辦公室門口,右手邊一扇敞開的房間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牆上的標牌上寫着資料室,寧溪這個人辦事很認真,每一位員工遞交的報告都會存檔在這間資料室裡,伊臣曾經是屬於寧溪下屬公司的一員,他知道自己的報告肯定也全部都在裡面。

此時,資料室的門大開着,裡面一片漆黑,深處似乎傳來奇怪的響動聲。

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和手電筒,伊臣躡手躡腳的走進資料室。

裡面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就像一間寬敞的圖書館。

夜色中,朦朧的月光從窗外投進來,勾勒出一排排書架的輪廓。數不清的資料被整整齊齊的排列在裡面,每一冊資料都貼上了詳細的標籤。

寧溪在工作方面,確實是無可挑剔的。

伊臣剛這麼想着,又聽見了那奇怪的響動聲。黑暗中似乎有人在扭打,拳頭擊打在*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還沒有等他確認聲音的來源,突然聽見一個男人發出一記悶哼,然後就傳來一記重物倒地的聲音。

伊臣連忙打開手電筒掃射了一下,晃眼的白光中只見一條黑影一閃而過。

他立刻追上去,卻還是晚了一步。

在資料室的另一側,有一個安全出口,此時出口的彈簧門還在前後搖晃着。伊臣推開門,發現外面是通往底層的樓梯,對方早就不見了蹤影。

讓他逃跑了。

伊臣遺憾的折回來,看見一排書架的角落有人倒在那裡。他用手電照了一下,立刻大吃一驚。

——這是……柳隨風?!

倒在地上的竟然是開陽堂的堂主,他吃力地喘着氣,眉頭緊鎖,一道鮮血正從他的額角流淌下來。

伊臣連忙蹲下查看他的傷口,幸好,沒有受到致命傷。柳隨風雖然看起來文弱,但畢竟也是天玄會的堂主之一,沒這麼容易被人打倒。

他怎麼會在這裡?打昏他的人是誰?

正當伊臣皺眉凝思的時候,柳隨風突然動了一下。

他艱難地睜開眼,看見伊臣,眼中流露出一絲驚訝:“你……”他抓住伊臣的袖子,掙扎着吐出幾個字,“你……要小心……小心……”

伊臣扶住他,點了點頭:“我已經明白衛先生的打算了,我會幫他的。”

柳隨風的神情露出一絲安心,喘了幾口氣,正想要再說什麼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誰在那裡?”

伊臣和柳隨風同時一驚,只聽“啪嗒”一聲,電燈被打開。

資料室裡瞬間燈火通明,驟然的強光讓伊臣情不自禁的眯起眼睛,他回過頭,看見一身西裝革履的寧溪,正帶着微微吃驚的表情站在門口。

“出了什麼事?”看見倒在地上滿頭是血的柳隨風,他連忙走了進來。

“隨風被人偷襲了,對方從那邊逃跑的。”伊臣指了指安全出口。

“怎麼會有這種事?保安都在幹什麼?!”寧溪說着按了一下牆上的對講鍵,通知下面的人迅速關閉所有出入口,並且派醫護人員過來。

交待完畢,寧溪看看正在爲柳隨風止血的伊臣,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

“葉先生,柳堂主,你們……爲什麼會在這裡?”他皺着眉問,“我可沒有聽說你們今晚會前來拜訪的消息,這是怎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的比較早~

☆、第97章

伊臣笑笑,說出剛纔就編造好的謊言。關於怎麼在這種場合應付寧溪,他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衛先生說,要我把天權帳交給他。”他不緊不慢的解釋。

關於天權帳是什麼,伊臣跟它有什麼關係,他相信寧溪肯定都知道。傍晚宴會的時候,寧溪雖然不在場,但他有許多眼線,一定很清楚那時發生的事。

“天權帳?那你交給他就是了,爲什麼會到我的公司來?”果然,寧溪並沒對天權帳本身提出任何疑問,直接就質疑了伊臣的奇怪舉止。

伊臣又笑笑:“是這樣的,我把天權帳藏在了一家涉外銀行的保險箱裡,密碼……找不到了。我懷疑是不是之前在謝叔那邊工作的時候,把密碼條混在哪份報告裡一起交給了SIA,所以讓隨風陪我過來看看。”

一瞬間,寧溪的瞳孔收緊了,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這個細微的變化並沒有逃過伊臣的眼睛,寧溪看來也對天權帳的下落有興趣。

但伊臣故意裝作不知情,面露愧疚地解釋:“我一向自詡辦事嚴謹,沒想到也會出這種差錯。因爲覺得實在很丟臉,所以瞞着別人偷偷潛入到這裡來,沒想到還是撞見了寧堂主。果然,壞事是做不得的,拜託寧堂主幫我保密吧。”

“我不是長舌的男人,你放心,”寧溪推了推眼鏡,“我記得,你遞交的報告都在那個書架上,你可以隨便找,需要我幫忙嗎?”

“不,謝謝了,寧堂主願意幫我保密就足夠了。這麼丟臉的事,如果被衛先生知道的話……”伊臣說着,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我明白,你也有你的難處。”寧溪也心領神會的笑笑。

這時,擡着擔架的醫護人員和保安也趕到了。在局外人面前,溫柔的秘書和文質彬彬的金融專家正在平和的交談着,氣氛看起來無比融洽。

寧溪叮囑保安要嚴肅調查柳隨風遭人襲擊的事,然後就催促他們立刻把他送進醫院,好好照料。領命的工作人員趕緊忙着辦事,一通忙碌之後,這些無關人士很快就離開了。

當他們離開以後,資料室的氣氛立刻凍結起來。

柳隨風被擡走了,所有人都不在了,這個房間,只剩下了伊臣和寧溪兩人之間的較量。

四周寂靜無聲,空氣彷彿凝固了。

“……寧堂主,最近,我突然明白了一件困擾已久的事。”伊臣慢悠悠的行走在書架之間,一邊擡頭看着自己以前遞交的報告,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什麼事?”寧溪雙臂交抱,倚靠在書架一側。

“您應該知道的,我對謝叔的公司一直很滿意,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換東家。一切都是因爲他突然卷錢逃跑,留下一大筆債務,我才落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我知道,”寧溪點頭,“謝榮雖然是被興義會要挾,但是走到那種地步我也十分惋惜。不過,他欠下的那筆債務最後是衛先生自己扛了下來,一開始我並沒有料到。”

伊臣笑笑:“我是公司的經理之一,公司的債務就是我的債務。衛先生這麼做,只是爲了讓我欠他一份情。”

寧溪沉吟了一會兒,像是勸慰般的說:“伊臣,你也不必覺得委屈,衛先生很喜歡你。跟着他,你不會吃虧的。”

伊臣的長睫輕輕一顫:“原來……您也知道嗎?”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也許吧,不過呢,我這個人有點小心眼。雖然我本身並沒有因爲債務被衛先生爲難過,但是公司這麼多錢被人從眼皮底下拿走,我一直咽不下這口氣。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暗中調查那些錢的下落,但始終沒有結果。”

寧溪笑笑:“你怎麼不來找我呢,那些錢的情況我知道一些。三千萬除了被追回來的以外,剩下的都被謝榮疏通各種渠道花掉了。其中最大的一筆是辦理了假的身份證和護照,只可惜,他沒能有機會用上。”

伊臣擡眼看了看他:“哦?是這麼回事?”

寧溪點頭:“對,經手這件事的人也不是天玄會的成員,是本地黑市一個做假證的熟手。他沒有妻兒,家裡只有一個八十多歲的祖母,本人早就下落不明。所以,我勸你……”

“勸我不用查了,是嗎?”伊臣轉頭,笑着看了寧溪一眼,“其實我一直在想,天玄會成員衆多,眼線遍佈各處,跟本地甚至海內外的幫會都有聯繫,沒道理找不到一個帶着大筆錢逃亡的普通人。所以,唯一的理由就是……有人,在阻止我尋找他。”

寧溪愣了愣,沒有說話。

伊臣仍然靜靜地看着他,那雙溫柔的琥珀色眼瞳彷彿是深不見底的湖水,能夠把一切都吞噬的無影無蹤。

寧溪無端感到一絲寒意。

然後,他聽見伊臣輕輕的說:“……是你乾的,對嗎?確切的說,做主的人不是你,是衛先生讓你想辦法截斷情報源,阻撓我調查這件事,對嗎?”

“我……什麼都沒幹,葉先生,”寧溪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鏡,“說實話,你也知道我和天玄會的關係。爲了這麼一點小事,衛家人是喊不動我的。”

“是真是假都沒有關係,木已成舟,如今就算我找到那傢伙,把他揍一頓,也於事無補,”伊臣又笑,“恐怕,這件事本來就是針對我的一個圈套吧?是衛先生故意放水,讓那個做假證的傢伙帶着錢安然逃走。我想,天玄會還沒這麼大方,能眼睜睜的被人拿走這麼多錢還無動於衷。況且,幫會裡的資金大部分都屬於你管轄,錢少了就等於是你的損失。你辦事這麼嚴謹,就算衛先生不在乎,你本人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吧?”

寧溪的額頭上冒出了絲絲冷汗,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臉。

伊臣的語氣沒有一絲波瀾,禮貌而溫柔。然而,這些話卻像細小尖銳的冰刃一般,深深刺入寧溪的心中,讓他從頭到腳都緊繃起來。

沒想到這麼久以前的事情,現在還會被重翻舊賬,而且字字珠璣。葉伊臣,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可怕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如此稚嫩,可以被輕易玩弄於股掌之中。

是他在衛霆飛的身邊成長了?或者說,這纔是他的真面目?

寧溪似乎明白了,爲什麼這次衛霆飛在進行幫會清洗的時候,要特意把伊臣排除在外,將他囚禁起來。因爲他實在太大膽,太敏銳,也太聰明瞭,但是,他又還不夠殘忍,所以,如果他做得太多,衝的太猛,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深陷危險之中無法脫身。

只是,衛霆飛的如意算盤似乎打錯了,葉伊臣不是這麼輕易就會認輸的人。

他想要知道的秘密,想要辦到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衛先生,他很喜歡你,”沉默許久,寧溪還是勉強笑了笑,“既然你知道木已成舟,這件事就別再追究了。”

“也是,事到如今,就算我向衛先生償還那筆錢,他也不會放我走的,”伊臣低頭,像是苦惱般的笑笑,“不過呢,這並不是我想跟您討論的真正主題。只是,弄清楚這件事以後,我明白了一些東西,似乎從最初開始,我就對您產生了一些誤會。”

“什麼誤會?你到底想說什麼?”寧溪皺了皺眉。

“我想說的是,不久之前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寧堂主,您覺得如果要讓某些人或者某些事情,毫無理由的遇到一些意外狀況,應該派誰來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寧溪沒好氣的說,“你今天的話爲什麼這麼多?密碼條到底要找到什麼時候?找到了就快滾!”

“別這麼不耐煩,”伊臣又笑,“那我就直奔主題吧,我認爲,應該派遣‘有管轄權’的‘熟手’來辦這些。正巧,我聽說天璇堂最近遇到不少麻煩,恰好可以將這個道理現學現用。”

伊臣說着轉過身,溫柔的眼中逐漸失去溫度。

“所以,寧堂主,”他輕聲說,“我知道天璇堂最近的麻煩多少都跟錢有關,而要讓一個堂口的資金出問題,管理資金的人就是最方便做這件事的人,對吧?”

“你的意思是說,你懷疑天璇堂的那些事情,是我動手做的?”寧溪冷聲問。

伊臣淡淡一笑:“到底是誰做的,想必寧堂主只會比我更清楚。”

寧溪咬牙:“堂口出問題,責任都在堂主身上,而處理堂主的權力都在衛家人手裡。現在連衛家人都沒有說什麼,你卻搶先來指責我,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這也正是我所奇怪的,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對你的行爲無動於衷,也許我真是在多管閒事吧,”伊臣笑笑,“不過,既然我已經跟着衛先生做事,就有義務幫他整頓幫會。很早之前,我就已經說過,今後衛先生不會再親自處理幫會中的瑣事,這項工作將會由我負責。而現在我所做的一切,正是在爲我的老闆整頓秩序。”

“你少裝清高了!”寧溪提高了聲音,“你跟衛霆飛的那檔子事,整個天玄會都知道!明明就是一個只會用身體勾引男人的小白臉而已,在這裡一本正經的裝什麼僞君子!”

伊臣的表情微微一動。

心底的秘密被揭露,所以惱羞成怒了嗎?

不,不是的,寧溪不是這種人。他只是佯裝尖酸刻薄來惹他生氣,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而已,但是,這沒有什麼用處。

他穩了穩心神,淡定地笑笑:“是嘛,原來在寧堂主眼裡,我是這樣的人,但是,您知道在我心裡,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寧溪冷笑:“怎麼,想要擺出老大心腹的派頭來指責我?”

伊臣笑笑:“不,恰恰相反,我不但不會指責您,反而……十分感謝您爲天玄會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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