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打過電話嗎?”
餘笑予一頭霧水地問關毅,眼神中全是不解。
關毅默默地餘笑予的手機拿過來,調出了“撥出電話”欄。
“你看,這是打給我辦公室的。”
餘笑予接過手機,看得呆了。
“呵,怪了。我還真的打過電話。”教授納悶地反而笑了。他擡頭看了簡潔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又低下頭,彷彿努力地回憶着。
簡潔衝關毅搖了搖頭。教授的這個情況真是讓她無可奈何。
她步向茶具櫃,打算泡些茶喝。可走到跟前才發現,教授泡功夫茶的茶具竟然不見了。
“你的茶具呢?”簡潔問餘笑予。
“就在裡面啊。”
簡潔再看,裡面只有一個茶壺,一個茶葉罐和幾個普通的茶杯。原來的那些精緻的茶具蹤影皆無。
簡潔打開茶葉罐,濃郁的茶香散發出來,但那是花茶的香氣。
“你現在喝花茶了?”簡潔皺着眉頭。
餘笑予走了過來,從簡潔手裡拿過茶葉:“花茶很好喝呢。你去坐會兒,我馬上把茶葉泡好。”
簡潔沒有吱聲,坐回沙發上,默默地看着餘笑予泡着花茶。
“教授是很古怪,以前他一直喝功夫茶,上次在茶樓卻喝綠茶,這次又改喝花茶了。”簡潔輕聲對身旁的關毅說道。
關毅點了點頭,這些事情他也看在眼裡。
不大會兒功夫,教授已經端着茶壺走回來了。但眼神中仍是思索的樣子。
“不用太着急的,有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會突然間忘記什麼事情。你不妨試着回想一下今天的經過,或許就能想起來的。”關毅安慰着教授,也給他提着建議。
餘笑予拿過三個茶杯,將茶水倒滿。端起自己面前的一飲而進,那神情似乎着茶水無比香甜。
簡潔看着眉頭越發緊蹙,因爲以前教授對這種大碗茶似的喝茶方式都是嗤之以鼻的。
“我是今天早上八點醒的,在書房寫東西一直到中午十二點。隨便吃了口飯就開始午睡,二點半的時候有人給我送請柬。然後就是你們來了。”
教授回憶着一天的經歷,依然沒有想起來打電話的事情。
關毅剛要說什麼,教授忽然道:“對了,今天送來幾張請柬,後天有一個patty。我自己不願意去,你們有空嗎?一起去怎麼樣?”
簡潔和關毅對視一眼,都覺得正好用這個機會陪教授出去散散心。
車子駛離了鳳舞別墅區,簡潔一路無語。
這熟悉的道路讓她心中升起很多惆悵,以前每當她駕車在這條路上的時候,就會開心歡樂,因爲會想到米蘭。而現在,同樣是想到米蘭,心情卻是天壤之別。而且,剛剛看到教授這個令她迷惑的樣子,心中隱隱不安。
“你把診所的日程安排一下,找個時間給教授做個心理諮詢吧。我覺得他現在心理似乎有些問題。”簡潔對身旁的關毅說。
關毅點點頭:“是的,我已經在安排時間了。我感覺教授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我懷疑教授屬於‘心因性記憶喪失’,不過在沒有做詳細的心理諮詢之前,還不好說。後天,正好利用這個PATTY,再觀察一下教授在社交環境中的舉止行爲。”
“心因性記憶喪失?這是一種什麼心理疾病?”簡潔問。
“心因性記憶喪失屬於‘解離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所謂解離,就是說一個人的意識、記憶、情感、智能,甚至運動行爲等正常的整合功能發生突然的、暫時性的改變,以至於這些功能的某些部分喪失的情形。”
簡潔聽着這拗口的解釋,皺眉道:“結合教授說說。”
關毅微笑:“我跟你說過,那次教授突然間遺忘了六個小時的經歷。還有這次,他忘記了給我打電話的經過,很像這種‘心因性記憶喪失’。”
“那因爲什麼喪失的呢?你可別告訴我說,這就是一種病。”簡潔鄭重地說:“我想知道原因。”
關毅沉思了片刻,開口道:“弗洛伊德的理論認爲:在解離狀態中,患者所失去的常常是他無法接受的精神內涵。他借一種特殊的精神力量——潛抑制作用——將它們驅趕到潛意識的領域,而無法爲心裡意識所記憶起。
換句話說,它是一種主動的心靈作用。解離症狀對患者形成保護作用,使他免於因回憶起那些無法接受的精神內涵而產生悲痛。”
“無法接受的精神內涵?”簡潔越發感興趣了。
“嗯。這包括兩種,一種是外在的惱人事件。另一種是內在的心理衝突。但並非每一個面臨外在的惱人事件或內在心理衝突的人,都會產生意識的解離。這要看所受刺激的大小,也要根據個人的體質而定。就比如說,教授自從妻子去世以後一直鬱鬱寡歡。其實生老病死是很自然的規律,很少有人會長時間的迷失在痛苦中。但教授卻難以自拔,這隻能說明他的體質或者心理要比常人脆弱。”
簡潔微微地搖了搖頭。
她知道米蘭的事情對於教授的打擊有多大,一個溫柔美麗的妻子,竟然是殺人兇手,而且接下去就是生離死別的痛苦,換了誰也難以承受的。
只不過,關毅不知道這些事情罷了。
“你覺得教授的症狀很象這種情況?”簡潔又一次問關毅,也象是自言自語。
“心因性記憶喪失更多的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它的‘記憶喪失’也常常具有選擇性。也就是說,病人只選擇遺忘會帶來痛苦的經驗。
例如一個病例,一個女人遺忘了自己曾生下一個小孩的經歷,但對臨盆前後發生的與小孩不相干的其它經歷卻又記得一清二楚。關鍵就在於生下那個孩子乃是她‘悲痛的根源’。
還有一個很有名的病例,病人是一位在大學裡教英國文學的女教授。她的記憶喪失更加莫名其妙:不僅不曉得自己住在哪裡、從事什麼職業,對自己的過去也幾乎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除了兒子以外也不再認識任何人。但奇怪的是,她對以前所教的英國文學卻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她雖然喪失了其他記憶,忘了學生們的名字,卻仍能繼續教課。
在親朋好友的幫助和耐心提醒下,她一點一滴地慢慢恢復昔日的記憶。但當記憶恢復越多時,她就變得越不快樂。因爲她終於回憶起過去一年中所遭受的接二連三的打擊,而最痛苦的是自己的婚姻破裂和母親在她面前突然死去。當她恢復記憶的時候,她也就恢復了她的憂傷和痛苦。”
講完這些,關毅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到底,心因性記憶喪失實際上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心理自衛機制。將它打開,或許會帶給人更大的痛苦。”
此時,夜風灌進車子,簡潔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然後是一陣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