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岳飛和五百御車騎兵北上之後,黃傑便也開始整日閉門不出,只是讀書、習字,督導家中小娘子們的課業。黃州城中繁華依舊,回龍山下的書院裡依然是讀書聲朗朗,自然也沒人能察覺這平靜之下積蓄的能量,即將要在不久的將來颳起一場怎樣的狂風驟雨。
閒來無事的時候,黃傑也會偶爾帶着家人去龍山腳下野營,又或者去城西便河覓一處清淨之地垂釣,偶爾,黃傑還會如當年老倌那樣,領着家中的小娘子們安步當車,出城去往水市頭子尋幾尾真鯿,自然也不會忘了送些給舅父嚐鮮,一家子的日子倒也過得其樂融融。
甚至也漸漸不再做什麼遮掩,也不再去用那該變面色的藥物,體態、樣貌也是日漸恢復了正常。
只是,無人知道這近年以來,黃傑時常發夢見着金軍南下踏破東京的景象,其實夜夜不得安眠。
然而,到了這年的七月,一道宮中發來的懿旨卻是攪亂了黃傑的這般神仙日子,卻是鄭皇后的整壽到了。因爲趙福金隨黃傑來了黃州也快兩年,因此很是思念,便也接着自己整壽將至的機會,傳旨讓趙福金領着黃傑返京。
此外,去歲本也是趙官家的整壽(四十),但因爲北伐和收復燕雲這等大事接二連三,因此趙官家自然也是沒有心思操辦,所以乾脆也就藉着鄭皇后今年整歲的機會,一併操辦起來,因此在懿旨中鄭皇后不但點了名要趙福金把黃傑帶回京去,也要她一道把黃家的小娘子們還有趙庚子和黃玄霸也帶回去好給趙官家這個外公賀壽。
對此要求,黃傑想了想,便只能喝退下人,單獨與趙福金道:“你若回京與父皇祝壽,我陪你去便成了,至於大娘還有庚子她們,還是留在黃州的好。”
趙福金怎說也跟黃傑做了幾年夫妻,尤其是這兩年與黃傑呆在黃州也算得朝夕相處,自然知道自家郎君有許多不爲人知的隱秘之事不與外人道哉,便也小心的問道:“可是與你那奇夢有關?”
黃傑點了點頭,一臉不願細說的模樣,但趙福金還是忍耐不得:“父皇整壽,夫君與本宮攜了孩兒們前去祝壽本該是人倫孝道,若是隻有你我夫妻二人返京,如何與衆人說道?”
黃傑苦笑一聲,本不想多言,可趙福金卻是起身來到黃傑面前,湊近了瞪着雙眼道:“夫君不妨據實相告,此事……或與夫君那奇夢有關?”
二人一帳同寢多年,趙福金豈能不知黃傑發夢之事,見黃傑點頭不言,趙福金咬了咬牙,便也直言道:“你我夫妻多年,事到如今,夢中之事還不能對予言麼?可是怕予不信?”
黃傑苦笑一聲,便也答道:“非是怕你不信,只是怕你承受不起!”
趙福金瞧着黃傑面色,自然分辨得出這是真話,依她的聰慧自然聽出話外之音,不過她思來想去,便也道:“你若將奇夢之事對予直言,予便聽你安排。你若不能,予便只有帶着庚子一人返京!”
黃傑聽來一怔,待他看清趙福金滿眼期待的神色之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也罷!你便帶着庚子返京就是。”
說完,黃傑不顧趙福金滿眼失望之色,甩手出了後堂。
來到前院,正好瞧着十三太保們正領着小娘子們戲耍打鬧,黃傑便也坐在檐下笑顏來看,看着看着便也淚流滿面。
想想也是,黃傑可不敢告訴趙福金,奇夢中預示着金國即將展開滅宋之戰,不敢告訴她北宋將亡、東京汴梁將破,更不敢告訴她……她的父皇和母后,還有她的姐妹們下場將會如何的悽慘。
雖然黃傑使盡了渾身解數,卻也不能讓這等奇夢中預示的未來有所改變,而這也正是知天命之人的悲哀。
七月十二這日,趙福金僅攜趙庚子一人啓程返京,黃傑使男女黃州衛各一隊護送前往。此事傳回宮中自然引得趙官家龍顏大怒,不過聽得傳信之人解釋稱黃傑舊傷復發,實難遠行之後,又在鄭皇后的勸慰之下,也才作罷。
與此同時,身在黃州的种師道也藉着上賀表祝壽的機會,也是稱年老體衰,不堪遠行,再次拒絕返京。
對於趙官家而言,雖然弄不清黃傑和种師道究竟在黃州弄些什麼花俏,但只要二人安生呆在黃州不出來鬧事,便也是一件順心的好事,因此也就將此事放在了一邊。
但也說趙福金和趙庚子北去不久,黃傑便也再赴雷山,與种師道靜坐于禁室之中,兩人一面手談,一面品着今年回龍山新的新茶,相對無語。
不久,种師道以一手妙棋截殺了黃傑在中盤好不容易佈下的一條大龍,逼得黃傑不得不棄子認輸之後,种師道便也趁着機會笑道:“既然子英已將汴梁視作險地,何故放公主還京?”
黃傑聽來一怔,想了想後卻是突然問道:“種公可知,知天命者,以何爲喜?以何爲悲?”
這一句反問,自然叫种師道措手不及,一事竟也沉吟起來,捋須不語,好生想了想後,便也答道:“得其利者喜,知其弊而無可解者悲,可呼?”
黃傑聽來,先是搖頭,又做點頭,到底可是不可自然叫人猜測不透,接着黃傑便又反問:“小子的奇夢,種公何故信之?”
种師道聽來也是苦笑,捋須道:“先有御車,再有雷神,容不得老夫不信啊!”
黃傑慢悠悠倒去兩人盞中的涼茶,各自斟了一杯新茶後,便也起身北望,沉聲道:“近些日子,小子偶得一闋,想請種公斧正。”
种師道端茶來飲,便也笑道:“哦!老夫洗耳恭聽便是!”
黃傑想想,便至室中按前,提筆揮毫撰下一闋詞來,卻是:“汴水如墨,煙雲色,良人隨風而逝。殘垣之處,卻還有,故國箏琴蕭瑟。狂瀾驚現,烽煙四起,蹄聲震霄漢。殘陽似血,斜照烈士頭顱。
無奈百載蹉跎,北望燕雲兮,金甌獨缺。衝冠一怒,執長槊,攪動血海翻騰。回首憑欄,長嘯如哀歌,歲月蹉跎。泡影幾許,且隨我吃茶去。”
題罷,黃傑將筆一投,依舊還望北面,喃喃道:“順天者昌,逆天者亡,知天命者,何其哀也!”
倒是种師道看罷了黃傑的這闕詞後,突然望着手中的茶杯怔怔道:“不錯!不錯!泡影幾許,不如吃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