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高太尉與黃家的淵源自然深厚,待解說完了,又將未來幾日的行事要領商議之後,便已經是時近三更,便也罷了商議各自安歇去了。
黃傑與孫立一帳歇息,許是白日裡睡夠了的關係,他翻來覆去總是不能深眠,且聽起來孫立也在一側的地鋪上烙着餅兒。
恰好這夜無雲,約是四更時分,銀光滿帳的模樣,只聽營中刁斗聲聲,不禁讓黃傑記起了杜甫《夏夜嘆》中的:“競夕擊刁斗,喧聲連萬方。”
正有迷糊的時候,卻聽孫立那邊衣袂聲輕輕響起,黃傑眯眼來瞧,卻看見孫立翻身起來,從隨身的小褡搏裡拿出了一個荷包來,翻找了一下後便起身來到黃傑身邊,將他的儒衫拿了,便掀簾去了帳外。
雖然有些不解,黃傑卻也沒做迴音,依舊躺着假寐,不多久便聽到一個細弱的女子聲音在帳外道:“孫教頭也會女紅?”
黃傑一聽便來了精神,這女子明顯就是任三娘,便側耳聽起了牆根。
就聽孫立輕聲答道:“出門在外,會些針線縫補而已。”
任三娘道:“哦!卻是大郎的衣衫,只是你這針腳……還是予來吧!”
這隨後,就聽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細聲閒聊,時不時還夾着幾聲輕笑,黃傑聽了一會後便自覺的閉了五感,安心入眠了。
翌日一早起來,這一日已經是八月十七了!
帳中早沒了孫立身影,再瞧自己儒衫上的破口自然已被補好,可細看下來也能發現上面有一段的針腳雜亂,不過卻被另一段細密的針腳給遮掩了過去,黃傑便也明白了那任三娘倒也是個聰慧的女子。
只不過,孫立家中早有了嫂嫂,這般頭疼的難題黃傑自然不會攬到自己身上。
起身後,由於此時身在軍中,他也不敢拿出瀝泉來練什麼霸王槍,便就在帳外隨意打了趟太祖長拳算作熱身,之後便去了茶山衆的民伕營裡點卯,開始督造軍寨諸事。
期間倒也知道了韓進寶傳令捧日軍的軍卒四處伐木收集柴草,然後集合諸都上官又回了葫蘆口中,不久就聽葫蘆口中傳來號炮響聲,並有嚎哭伴隨,又過不久後便隨風飄來了一股子濃烈的……烤肉香氣。
黃傑不是捧日軍一員,自然不能去觀禮,倒也避免了出醜,反正這****改作了食素,不敢再碰一塊肉食。
這捧日軍行軍營寨的營造,自然有軍中的營造官員前來安排,茶山衆只需按指揮伐木採集搭建也就是了,不過由於黃傑這次的表現很得捧日軍上下的歡喜,那營造的官員便也樂意一路帶着黃傑行事佈置,且還與黃傑講解一些軍寨營造方面的技巧和經驗,於是這一日倒也過得飛快。
入夜前,一個方圓怕有數裡,依山而建的馬軍營寨雛形便在桐嶺腳下拔地而起,營寨形制猶如彎月,其中大小營盤九座,每座營盤中都有營門營欄軍寨馬廄,甚至還從桐嶺上引來一股水泉,蓄留在一座新搭建的石切水池裡,一半用作人飲,一半飲馬。
八月十八這日,便有信使傳來消息,說是中軍終於抵達了桐城,將會在桐城整軍三日,三日之後便兵發安慶城下。
韓進寶自然不敢怠慢,忙又散出五百騎兵沿着桐城至樅陽縣、安慶城一線遊弋巡邏,更叫人清掃了葫蘆口中的痕跡,黃傑這纔有幸入了葫蘆口一探。進去之後才發現,那谷中四壁竟然全都是煙熏火燎痕跡,滾石檑木這類的東西也是隨處可見,這才明白爲什麼捧日軍會在葫蘆口中遭受了如此大的傷亡,也明白了爲什麼韓進寶會對他隱瞞谷中情況,自然懂事的不去再提。
韓進寶這次領軍出來,還未抵達戰區就遭此重大挫折,當然不能實打實的將這等敗事上報,所以他的遮掩手段黃傑自然也是用心學了去。
一連又是三日忙亂,到了八月二十二這日一早,便有三千天武和龍衛軍的儀仗兵先開拔了過來,守了桐嶺各處險要之地,待到將要過午時,童貫所領的中軍這才慢慢開來,只是那童貫一不坐車二不乘轎,卻如武官一般騎了馬過來。
黃傑不過是小小黃州水陸隨軍轉運衙門的權副轉運使,自然是沒有資格列在捧日軍各級將官前面迎接的,由於他這權副轉運使還是臨時權宜任命的,所以連一套正式的官服也沒有,又非軍人不敢穿了鎧甲軍服,便還穿他那身儒生套裝,頭扎儒生巾,腰繫招文袋,和劉錡這等小卒子一道站在了軍官羣的末尾當中,遠遠瞧着了童貫的真顏。
那童貫,已經是快六十的年紀,身形卻還算是魁梧壯碩,就見他頭頂內裡扎得是金鑲玉的結冠,外罩烏紗襆頭,身穿一套大紅色的冠軍甲,雙肩獸型乃是鎏金猛虎吞日,前胸獸印也是鎏金蒼龍噴火,手配一對睚眥獸面臂甲,下身也是大紅裙甲,腳蹬一雙鎏金虎頭戰靴。
再瞧他胯下戰馬,肩比人高,毛色烏黑髮亮,雄壯異常,懂行的劉錡便對黃傑道:“喏!可瞧見了,那廝胯下的好馬名叫墨龍夜照白,正是官家賞與他的。”
黃傑點點頭,雖然他沒聽說過這什麼墨龍夜照白的名號,不過卻也按照孫立教的相馬之術看出這馬分明就是一匹大宛馬,也即是汗血寶馬。
待童貫又走的更近一些,便也才瞧清了他的容貌,只見他容貌竟似中年,臉方眉正,雙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頤下鬍鬚叢生,一眼望去,陽剛之氣十足,不似常人理解的宦官模樣。
未幾,只見童貫駐馬在韓進寶身前,哈哈大笑着敏捷的翻身下馬,因爲站得遠只見他口脣開合幾下,韓進寶便躬身行了軍禮拜下,他身後捧日軍的軍將官們也不約而同的躬身以軍禮拜下,口中齊呼拜見太尉。
可誰知道,這可坑壞了黃傑,他之前又沒與韓進寶他們約過這般禮節,再說他也不是捧日軍的武官,當即一愣神間反應不急,便只拱手躬身行了個儒生禮節,可他身材也算高大,就算如今也躬了身子,可站在一羣單膝跪地的人中,也還算是鶴立雞羣啊!
頓時,他鶴立雞羣的身影便引來了童貫的目光,就聽他用渾厚嗓音喝道:“唔!此子何人吶?見了某家竟行學生之禮,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