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在得知李植已經向高世由開戰點後。曲端向靦各路兵馬下了命令,整備一日,明日清晨兵河東!何灌也到了河中府坐鎮。催促廊延張深,環慶王似儘快引軍前來。徐衛看他二人一個急着揚威鎮六路,一個,急着摟草打兔子,而且都不把義軍當回事,知道說也是白說,也就不費那口舌了。
這天中午,因天氣炎熱,徐衛正救着衣衫坐于軍帳中打個盹,可心煩意亂的怎麼也靜不下來,那心裡就像有十七八隻貓撓一般,堵得厲害。起身到帳門口吹吹風,還是心神不寧,轉身到桌前倒碗水喝吧,剛喝沒兩口又給嗆住了,心裡一氣,將那大碗往桌面上一扔,就那麼一尺不到的距離,居然掉地上摔個稀巴爛。
徐衛心裡一沉,總覺得哪裡不對。正煩悶時,徐勝匆匆而來,一進帳就說道:“九弟,我這半日心裡空落落的,莫不是要出什麼事?。
徐衛盯着地上那幾塊瓷片,面無表情,一言不。心想着,我從來不信怪力專神之說,可這些是不是預示着此次洱東討不到好?正這麼想着,聽得外頭蹄聲大作,跟雨打屋瓦般急促。帳簾掀處,搶進一人來。卻是個少年郎,只十四五歲年紀。生得麪皮黝黑,濃眉大眼,自有一股勃勃英氣。可他身上穿着素服,頭上也扎條白布,一進來之後,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徐衛不認識他,可徐勝卻一眼認出來,這是五弟徐洪的長子,徐榮。跟他父親同在山東軍中。他身着素服到此,莫非”徐四心裡一驚。還沒來得及問,徐榮已經痛哭出聲:“四叔,九叔,侄兒徐榮”。
徐九突然大熱天的打個冷戰,徐四呆了一陣,突然上前拉起侄兒。大聲問道:“怎麼回事?快說!”
徐榮淚流滿面。望着叔父哭道:“叔祖他老人家
徐勝手一鬆,直感心裡涼成一片。瞪大眼睛盯着侄兒,嘴巴大張卻說不出話。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半晌沒回過神來。徐衛大步上前。疾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十餘天前!當時叔祖正率山東河北諸軍與高軍激戰,高孝恭中伏兵潰,我軍趁機掩殺,追到夏津時,叔祖少保得知高軍盡掘徐氏祖墳。急怒交加,觸宿疾,於五月十一午時去世??侄兒奉尖命,星夜兼程,繞道京師前來,請兩位叔父回鄉奔喪。”徐榮回答道。
他話沒說完,楊彥馬泰一前一後闖進帳中,俱是滿面驚駭之色。在他們這些徐家莊後生眼中,徐太公那就跟神一般,他怎麼可能去世?見徐四哥坐於地上,九哥臉色鐵青。兩人相視一眼,不知語從何起。
徐衛茫然地望向前方,腦子裡瞬時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相信這是真的。徐四在徐榮的攙扶之下,緩緩從地上起身。楊彥馬泰都圍過來。輕聲說着節哀。
徐勝面對面地站在弟弟跟前。左手搭上他的肩膀使勁握了一把。徐衛現,四哥雙眼通紅,腮幫鼓動,一個字都還沒說出,兩行熱淚卻已順頰而下,,
不多時,軍中同袍得到消息,紛紛趕來致哀,甚至包括姚平仲。徐彰這幾年可以說是國家柱石,軍中領袖,以老邁之身數掌兵權,從陝西打到中原,從河北打到山東,所到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西軍第一虎將的名號並不因其年老而有絲毫褪色。這,足以爲行伍中人楷模。
當日,何灌得到消息後,也深感震驚,當面向徐家兄弟致以哀悼。按朝廷制度,父母去世,文武官員都需要“丁憂守喪”可現在徐四徐九都是統軍大將,而且出兵河東在即。何灌斟酌之下,將徐勝“奪情。”許徐衛“丁憂”命其回大名操辦徐少保身後事。
身爲武臣,自然唯軍令是從,徐勝縱然悲痛萬分,也只能囑咐弟弟好生料理喪事。徐衛簡略安排軍中事務之後,當天就起身,直接走河東,在孟陽渡河,經京畿路趕赴大名府。
六月初二,徐衛經魏縣李固渡過河至大名,未到城,便見百姓家家服孝,有人望東拜泣。
入城之時,只見士無鬥志,滿城悲慼,甚至有人望天號哭。
原北京留守司衙署,白幡林立。門外衛士皆服素。徐衛徐榮一行直奔到府門前停下,一徐府老僕望見徐九,大哭而號道:“九官人回來了!”
徐衛緊咬着牙大步往裡闖去,剛入府門,便衝出徐洪,士卒蜂擁而上。替徐具穿上素服,繫上白布。可他一步也沒有停,見到五哥也僅僅是微微點頭。
徐彰的靈堂廟在衙門的大堂之上。當徐衛闖進之時,只看到一塊牌位,“故少保徐公諱彰之靈位。”徐衛一見,扭頭問道:“我父何在?”
跟在他後面的徐洪嘆了口氣。聲音嘶啞道:“叔父遺體權屏於城中白馬寺,朝廷已下恩詔,準叔父暫葬京師,”太平再回葬桑樟。??徐衛聽罷,扭頭就擊,當場衆必洲劃池厲害。無人敢攔。
徐彰是朝廷要員,即便去世,也不能隨便安葬,要等到皇帝親自下旨。因此,徐洪身爲侄兒,在徐勝徐衛不在的情況下代辦喪事,暫時將叔父遺體停放在寺廟石室之中,稱爲“權屏”。徐衛戴着孝,領着兵。匆匆走在大名城中。百姓見狀。紛紛側目,待得知是徐少保季子徐九歸來時,都感念萬分。
入了白馬寺,徐衛留下衛士。獨自一人在僧人引領之下,入寺後塔林。於西壁有石室一座,徐彰的靈樞就暫時安放在此處。當時,石門已封,外設香案,香灰紙燼堆積如山,不難想像權屏之禮時的隆重。
徐衛摒退了所有人,緩步走到香案之前,取過三柱清香焚上,置於頭頂,俯道:“爹,兒皿來了。”從聽聞噩耗那一刻時,就連楊彥馬泰都哭得稀里嘩啦,可徐衛沒掉過一滴淚,他也一直認爲自己忍得住。沒想到,如今在父親權屏之地前,剛叫了一聲“爹”眼淚竟已流了下來,
其實,他本不是徐彰的兒子,不過是借了這具皮囊還魂而已。可如今,他似乎不記得這些,在距離“父親”十幾步外,長跪不起。
往日與徐彰相處的點點滴滴,一齊涌上心頭。房門外的那一聲長嘆。小橋上的那一聲悲鳴,就如同一把利錐,絞動着他的心。如今長眠的這個老頭,確實又倔又固執,可是誰當初一絲不芶地替自己穿上鎧甲?是誰反覆,丁嚀自己刀槍無眼?就是他,那個極少露出慈愛一面的嚴父。
跪在地上,徐衛任由汗水洗刷着自己的僕僕風塵。他這種人,前世在跑江湖混飯吃,這一世帶兵作戰。見慣生死,其實已經很難被感動了。可此時。他不再是那個威震兩河的紫金虎,他就是一個喪父的兒子。
背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大概在兩三步外停住。徐洪看着悲傷的堂弟,本想安慰幾句,卻不知說什麼好。思之間三,小聲道:“爲兄預先得知高孝恭掘我徐氏祖墳,因擔心答叔父身體抱恙,不敢直言。沒想到,紙終究包不住火,追擊高軍到夏津時,叔父還是得知了悄況。厲喝一聲墜下馬來,衆將搶回時,已經氣若游絲。三軍無帥,不可復戰,撤回大名城後,叔父已在彌留之際。”
“我心知不保,詢問有何遣言。叔父當時口不能言,只是一直念着“酒,“酒”諸將都不明就裡。我便問,叔父可是盼九弟歸來?我話音剛落,叔父便氣絕而逝,”
徐衛似乎沒有聽到這些話,端端正正地跪在香案之前,卻是淚如雨下。
日頭漸西,夕陽餘輝灑入這古剎塔林之中,徐衛仍舊跪着,陽先,將他的身影拖得極長,這位被兩河豪傑推爲小樞相”的人,以這種方式。表達着對那個不是父親的父親的悲痛,,
徐彰的去世,被認爲是繼种師道以後,軍中乃至朝廷最大的損失。
趙桓表示了極大的悲痛,親筆下詔。高度評價徐彰在重新出山以後的豐功偉績。“少保之逝,國家失一長城,如斷聯臂,痛徹心胸。”這位國家柱石,軍中元老,死也死在了追擊敵人的路途之上,他理應受到世人尊敬。河北山東兵民聞聽噩耗,“軍民莫不感傷,嘆息之聲聞於道路”。
趙桓在詔書中,除了表達哀悼之外,還追贈徐彰爲“趙國公”“開府儀同三司”所有喪葬費用。均由朝廷支付。因大名府臨近高逆地盤,徐家祖墳又被高軍盜掘,因此特許徐彰遺體運往京師安葬?待將來四海平定,再歸葬故里。又下令,將徐彰的墳墓加高,以示恩寵。
按制度,徐衛要守喪三年,從回到大名府的第二天起,他就於白馬寺中替父守孝,閉門謝客,誰也不見。可此時,一股暴風驟雨正在河東大地上捲起。
就在徐衛離開前線的次日,何灌考慮到虎捷鄉軍是徐衛一手創立,別人恐怕指揮不動,遂將兵權交到徐勝手上,冉他暫代“都指揮使”一職。起陝華兵爲先鋒,殺奔河東。曲端這次是鐵了心要打出威風來。因此,並沒有讓跟李軍金軍多次交手的虎捷鄉軍作爲先頭部隊,而是自己領着華州軍衝在最前頭。
看到西軍冷不防出現在眼前。河東義軍無不愕然。五月底,曲端輕而易舉拿下了威勝軍,他的部隊傷亡連一百都不到。在現李軍防備空虛之後,很快,他命張中乎張中彥兄弟分兵取遼紛二州,又是一鼓而定。以至於急着要建功的姚平仲連口湯都沒喝上。
不過沒關係,機會馬上就來了。陝華軍到達太原南大門榆次縣之後。留守太原府的李植長子李單起馬步軍一萬,前來迎敵。李單這人。全無父弟的勇猛,可人家打到跟前來了,總不能不管。當兩軍對陣,李單看到曲端的華州軍,軍容閱讀最新童節就洗澗書曬細凹曰見姍”說齊傘,鎧甲鮮明戶後。居然胃萬餘將十不管,打馬就漲!“※
他一跑,曲端就領着幾千人一衝。李軍是師潰如山,慘不忍睹。回到太原之後,李單堅守不出,任由曲端所部在城外叫罵,就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狗血淋頭也絕不出戰。
此時,李植正加緊攻打真定。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女真人就會出兵干涉。可當得知西軍出陝西。正在圍攻他的老巢太厚後,這亂世梟雄大駭!他怎麼也沒有料到,南朝竟然敢主動背棄靖康和議進攻他。當下。兩難的選擇擺在面前。如果不回師,憑自己長子那塊料,絕守不住太原。如果回師迎敵,這禍事已經闖下了,女真人會怎麼對付他?思前想後,李植還是決定回兵太原。
他對於女真人的價值,就在於“守土開疆”開疆暫時別想,至少的把地盤守住。高世由連敗於南軍。如果自己回去能擊退西軍,大金國或許會重新考慮“更立異姓”之事。六月初,李軍數萬之衆,倉皇回援太原。可剛到太原府治下孟縣方山這個地方,就被奉曲端令在此設伏的姚平仲一頓痛揍,死傷以數千計。好不容易擊退姚平仲,艱難向太原挺進之時,又在殺熊嶺遭遇曲端阻擊。
此時的李植,心知大勢已去,在軍中拔刀欲自別,其次子李猛強行奪下佩刀,自告奮勇率軍出戰曲端。李猛率七千李軍精銳,與曲端的華州軍大戰於殺熊嶺,這個李二也確實有些手段,危難之時,挺刀大呼,斬西軍都頭以上統兵官數員。可曲端也不是泛泛之輩。見李猛驍勇異常,衝突於亂軍之中,無人敢擋。遂以鐵弩射之,箭貫其左臂,李軍由是敗退。
李植上天無門,下地無路,只的引軍退到太原真定邊境之間的白馬山。結塞三十餘以自保。曲端倒也沒攆他,因爲顧不上。
在李植進攻真定府,高世由緊急報告金國之後。
女真人頗爲震驚。其時,金帝完顏吳乞買在聽取了受高世由賄賠的官員意見之後,已經決定要立高氏爲帝。現在李植突然殺出來,於是命粘罕自雲中兵平亂。
粘罕剛要派兵,驚聞西軍進兵河東。大怒!南朝居然敢主動挑釁,撕毀靖康和議,這讓他很是惱火。遂以完顏委宿爲帥,統騎兵四千餘。步軍一萬三千人,兵臨太原。委宿,就是在潢關之前,以七千騎大敗範致虛五路西軍那位,受命之後,派遣自己的兒子完顏活女爲先鋒。將精騎兩千先行一步。
完顏活女自代州南下,經忻州出赤塘關,直逼太原。曲端見女真人來得如此迅,倒也不懼,集合姚平仲的部隊,在三交口與活女戰。完顏活女見其步伍整肅,不敢輕敵,虛晃一槍後退避三舍,等待主力。
不久,完顏委宿率大軍趕到。曲端見女真人來勢洶洶,下令退往紛州。此時,李植聞聽女真人來援。遂寥而起,與金軍會師於太原,準備大戰。
此次西軍兵出河東,陝華軍只是前鋒,何灌還命令環慶和嘟延兩路大軍跟拜??可這兩路大帥,左拖右拖,一直拖到李金合兵一處之後。才姍姍而來。
六月中旬,曲端集合下屬所有兵力,又在張深和王似兩軍的配合之下。在汾州與敵決戰。初時,完顏委宿見至南軍中有虎捷軍旗,以爲徐衛在,於是鐵了心不惜一切代價耍將眼前之敵擊潰。戰端一開,就祭出了“鐵浮屠”宋軍的三路人馬中,除了虎捷鄉軍,其他部隊都沒有跟“鐵浮屠”交手的經驗。
可他們在西北跟党項人作戰的時候,打過夏軍的“鐵鷂子”於是以爲憑藉神臂弓的威力,足以射潰這些人馬俱被重甲的鐵疙瘩。可“鐵浮屠”無論馬力,人力,都在“鐵鷂子”之上,雖然受到神臂弓創傷。但程度並不嚴重。
當“鐵浮屠”以雷霆萬均之勢壓來時,強悍如西軍也抵擋不住。要知道,當初徐衛在小西山跟李金聯軍過招,靠的可不全是強弓硬弩,還有其精銳的重步兵。曲端恰憐忽視了這一點。陣形被衝散,完顏活女在“鐵浮屠”衝擊之後,待宋軍重緩陣形之前,又以輕敵貫穿陣中,導致宋軍三路兵馬自相踐踏,死傷無算。恰在此時,廊延兵馬副都總管劉光世率先逃跑,這直接導致了三路西軍的大潰敗。完顏活女揮軍掩殺,宋軍伏屍十數裡,,
何灌聽聞紛州大戰失利,心急如焚。這是他上任之後第一次作戰。豈能甘心失敗?於是又想調涇源的徐原前來助戰,可就在這個時候。戰前十分支持他的李綱喊了停。陝西六路是他苦心經營,被視爲“最後防線”現在何灌弄出去三路人馬均遭大敗,如今再把涇原的徐原調出去,要是再失敗,大宋還能依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