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輔忠義歸國,徐衛善加撫慰,命其仍率本部暫充前軍統制。李世輔又引崔皋等將佐以及一千二百餘悍卒列隊拜於庭下,徐衛善言相慰,賜以金銀,命其衆殺敵立功,必不虧待。由是自世輔以下,盡皆歡喜,甘受驅使。
九月十五,徐衛一聲令下,五萬餘步騎從延長開拔,浩浩蕩蕩殺奔延安府城。同一天,三萬涇原軍從甘泉出發,揮師北上除了鋪天蓋地的士卒,此次兩路宋軍部隊中,還動用了大批的牲畜牽引重型攻城器械因此,延安境內的百姓,除了看到密密麻麻的官軍之外,還有那聳立在行進隊伍中的怪獸
十五日當天,兩路宋軍都抵達延安府城近郊。韓常嚴令城外諸軍不可妄動,靜觀敵變。在宋軍暫退期間,韓常動用了一切力量,加固營壘,調整兵力佈置。他把所有女真本軍和最精良的裝備都調到了城東,用來對付徐衛一部。讓張俊統領投誠西軍、漢兒軍、漢籤軍對付涇原軍。又把所有騎兵集合起來,作爲機動部隊,親自指揮。
金軍的指導思想仍舊沒有變,他們的兵力並不佔劣勢,所以韓常希望能在城外決戰。若勝,則驅逐西軍出延安,若敗,則讓殘部退入東西兩城堅守待援。
宋軍的戰略也沒有變化,仍是先在掃清城外部隊,待進攻城市攻防戰,就一面攻城,一面拔除延安四周的軍寨堡壘等據點。
在十五日傍晚,張俊趁涇原軍立足未穩,動用少量騎兵和數千步軍發動了一次突襲。涇原軍雖然倉促應戰,吃了個虧,被殺死七百多人,最惱火的是折了一名統領軍官。火冒三丈的徐成率精兵反擊,一路追殺到延安城外,才挽回一點顏面。張俊此舉,極大地激怒了涇原將士,都盼着明天戰端一開,就清理了門戶
九月十六,當清晨的第一絲曙光投射在延安城上時,這座古城已經已經被宋軍兩面圍定。秦鳳、涇原、兩興、永興四帥司精銳齊出,再加上鄉兵義勇,合計十萬出頭的兵力擺在了金軍面前。
而金軍並沒有像前些日子那樣龜縮於營壘,也全部亮出了家底。東城,兩萬多女真本軍,配以七千渤海軍,三千契丹軍,並一萬五千餘籤軍,合計四萬餘兵力,面對徐衛的主力。西城南面,張俊率投誠西軍、漢兒軍、漢籤軍三萬,應付涇原軍。
此時,宋金兩軍都忙活着佈陣。延安周邊地形太狹窄,十幾萬人堵在這個狹長的區域,兩軍之間都保持着極度危險的距離。
當韓常和張深登上城頭時,這兩個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將也禁爲面前壯觀的陣容所驚駭延安正處在茫茫人海之中,兩軍士卒的嘈雜聲如同悶雷一樣,滾滾不息,真個揮汗成雨,連袖成雲
在清晨霞光的照耀下,兩軍士卒的器械炫出奪目的光芒無數傳令的騎兵奔行於各種戰陣之間,協調着佈陣,兩這的陣形都已現出雛形,所有人都知道,大戰一觸即發
張深感覺到自己打鼓一般的心跳,呼吸變成急促起來,他不自覺地將手叉在腰上,死死按着,這對金軍來說,是一場生死之戰萬不容失
他不安地看向韓常,只見這位金帥面無表情,正向東望日而拜。孃的,這時候你拜什麼神都沒用還是寄希望於將士吧
徐衛、徐洪、吳玠、馬擴、楊彥等將帥並作一排,立於中軍的樓車之上,四周都是手持大刀盾牌的重步精銳保護。
這幾位西軍高級將領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不到兩裡外的金軍陣中。不到兩裡,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距離,如果用八牛弩,完全可以直接射到對方陣中。
“韓常還不錯,他估計是料到我軍必然已經運來了重型器械,一大早就出來佈陣了。”吳玠語氣輕鬆,談笑自若。
“一會兒開戰,少不了先把虎捷或者磐石軍頂上去。”楊彥看到金軍所佈之陣,最前端都是清一色的長槍步兵。而且那種長槍,不是普通的長槍,它們比騎槍還長,至少都在兩丈開外,形成了密集的鋼鐵森林,幾乎包住了三面。這大多使用在重步兵集結防備騎兵衝擊上,現在金軍擺出來,就是讓我軍去撞。
“嗯,你再看他長槍之後,弓弩的數量雖然不及我軍,但也相當可觀。還有,金軍背營壘結陣,一旦我軍進攻,其營樓上的弓弩手也可以協同作戰,是塊硬骨頭。”馬擴雖然幾乎沒有領兵作戰,但你不能忘了他是武舉及第。
“硬骨頭?我軍鐵齒鋼牙,專啃硬骨頭”楊彥大聲道。衆將皆笑,獨徐衛不言,他有足夠的信心奪取此戰勝利,但這野戰一打,真正的硬骨頭還在後面。那就是固若金湯的延安兩城
“行了,即將開打,各回本軍。”徐衛揮手道。徐洪楊彥都是一揖,竄下了樓車去。只留下徐衛、吳玠、馬擴三人,和一幫佐官幕僚。
吳玠看起來很輕鬆,絲毫沒有大戰在即的緊迫,他一直面帶笑意地觀望着兩軍佈陣,此時隨口道:“相公,夏軍一撤,金軍士氣必受打擊。今日一戰若勝,韓常恐怕就要龜縮於城池之中了。”
徐衛也正在想這個問題,他的目光也正在盯着延安的東城看。聽吳玠此言,回道:“本帥在想,昔年延安淪陷時,粘罕號稱用了三十萬大軍。當時,本帥認爲他至多不過十萬左右,但今日親見延安城池,方知他的話水分不太大。”
“相公不必擔心,等把金軍迫回城去,我軍便可從容地調動部隊增援。正軍大哥不必,便只關中的各地鄉兵,足可敷用。相公軍令一下,一月之內抽調個五萬勇壯還是輕而易舉的。若到時關中沒有異動,讓熙河軍調一部北上也未嘗不可。”吳玠笑道。
“不瞞你說,本帥擔心的還正是關中平原上。據姚平仲報,河中府已有金軍集結跡象,應該是援兵無疑。眼下已到九月中旬,以延安的城防體系,估計要打一段時間。最怕就是入了冬,萬一黃河冰封,敵就可履冰過河。”徐衛沉聲道。
吳玠聞言道:“這個相公怕是過慮了,冰封也不是年年有,怎就那般背時?”
“小心爲上,最好在臘月之前攻破……”徐衛說這句的時候正好轉過身,但他話沒說完就突然停止。因爲就在他轉身之時,忽感眼前一亮再轉一半,已經不得不眯起眼睛因爲冉冉升起的朝陽霞光萬丈
徐衛心頭一跳,厲聲喝道:“擺鼓吹號進攻”
吳玠沒想到宣撫相公的軍令下得如此突然他也回頭一望,頓時明白我軍是背東面西,而金軍是背西面東,直迎着太陽
催人奮進的戰鼓聲隆隆響起緊隨其後的,便是尖銳的銀號角那一聲聲,都似敲在士卒們的心頭,震得他們熱血沸騰,幾乎按耐不住
雄壯的漢子們攥緊了兵器,拍打着鎧甲,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由秦鳳軍始,士卒們從喉頭髮出低沉的吼聲,虎,虎,虎
徐洪的兩興軍,亦即從前的宣撫司直屬部隊,其實也是虎兒軍佔大頭,楊彥的兩興軍,則直接是虎兒軍的血統。當下,五萬餘勇士齊聲發喊,虎,虎,虎便連協同正規軍作戰的秦隴義勇們也有樣學樣,大呼起來
一時間在那面紫虎軍旗之下,將士們喝斷山河的吼聲沖天而起如驚濤拍岸,如山崩海嘯其壓倒性的聲勢,直讓不遠處的金軍膽寒
突然用作鼓舞士氣的鼓聲號角聲嘎然而止數名號手吹出了急促的進攻號角
身在前軍的張憲一聽,嗆一聲拔出佩刀,雄渾的吼聲響起:“破陣軍進攻”
軍令一下,那早已急不可待的重步兵們挎起了盾牌,撐起了鎧甲,提起了長槍,邁出了穩健的步伐
時至今日,徐衛麾下的重步兵已經有了詳細的職守劃分。比如這支破陣軍,顧名思義,就是裝備重甲、盾牌、長槍,專用於破敵步軍陣的精銳力量。而另一支磐石軍,就是隻裝備重甲和超長大槍,用以佈陣防禦敵軍衝擊的中堅。徐衛起家的虎捷軍,則是裝備大刀、重斧、骨朵等雙手重武器的突擊型部隊,其鎧甲較磐石破陣兩軍要輕,又沒有盾牌,因此機動性相對較強,用於戰局有利時,作突擊取勝之時
徐衛雖然一直追求強大的騎兵,但從來沒有放棄過對步軍力量的加強。因爲步軍,纔是構成宋軍的基石
五千破陣軍離開了大陣,負擔着沉重的鎧甲和兵器,緩步向前推進器械和鎧甲相碰撞,發出鏗鏘之聲,勇士們穩健的步伐更是顫動着地皮
“精銳重步堵牆而進,這纔是虎兒軍的本色。”延安東城城頭上,韓常輕聲說道。
“鐵浮屠能擋得住麼?”張深手抓城牆,有些緊張地問道。
韓常面露鄙夷之色,冷哼道:“它既然也叫‘鐵浮屠’,就不會是一堆擺設。而我的神臂弓,也不會比宋軍差張經略勿懼”
說話間,五千破陣軍已經披着朝陽霞光穩步而前其嚴整的隊形,便是當世任何一個用兵的行家也不能不爲之側目但架子好看沒有用,關鍵是看戰鬥力
金軍陣前,鐵浮屠重步兵正跪膝已待,他們手中長逾兩丈的超級大槍正拄在地上,不算太銳利的槍尖構成了一道森森鐵齒,這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更是一道牢不可破的鋼鐵森林
在他們的前後,無數弓弩手已經準備就緒,操作神臂弓牀子弩的弩手們甚至已經將箭放入了矢道,弓弦已絞起,只等擊發這些遠程利器,必將洞穿宋軍的重甲讓他們倒在衝鋒的道路上
可爲什麼爲什麼擁有密集陣形和強大遠程打擊力量的金軍將士們還是心驚膽戰
雷鳴般的步伐聲驟然響起破陣軍已經知道自己進入了金軍的巨弩射程,他們加快了速度,將盾牌提至胸前,最前面一排的士卒將長槍平放,後面四排的同袍依次不同程度地放下,再後則仍舊豎舉,。
密集的方陣,如一堵堵牆厚實的城牆壓向了敵人
就在此時破空之聲陡然襲來前排的士兵們甚至看不到任何異常,銳利的短箭就已經洞穿了盾牌,貫穿了鎧甲,釘入他們的體內一名高大的士兵撲倒在地,第二排與他同位置的同袍立即補上了空缺
不斷有勇士倒下,不斷有同袍補充,破陣軍的各個方陣,就這麼井然不亂地繼續衝擊士兵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怒吼撐着七八十斤重的裝備,儘自己所能,全速進攻
箭雨愈加密集征戰多年的老兵們知道,除了神臂弓,牀子弩,這時候,連踏張弩也加入了戰局
冒着箭雨進攻,這需要極大的勇氣如果不是經過艱苦訓練和長期實戰的精銳部隊,絕難在這死亡的氣息中堅持下來很不幸,西軍正是這樣一支部隊
縱使整個豎列一半的士兵倒下,後面的人仍舊會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如果隊形出現了缺口,他們還會自動調整,不需要誰的命令。這就是在常年訓練和實戰中鍛煉出來的本能如果不這樣,他們就沒有資格叫西軍,沒有資格叫虎兒軍
敵人近在眼前那一道密集的鋼鐵森林如同一頭猛獸露出森森白齒破陣軍各個方陣最前排的士兵幾乎都成了刺蝟他們的盾牌上,鎧甲上,釘滿了箭矢,但他們既然沒有倒上,就要帶着箭創,繼續衝擊
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驍勇的女真人感覺到自己的心都快到嗓子眼了。他們幾乎把兩丈多長的槍桿攥了水來,因爲他們的宿敵已經到了十幾步外那淒厲的吼聲,雄渾的腳步聲,催命一般竄進耳中
“殺”隨着領軍統領官的一聲怒喝,兩軍的鋼鐵洪流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發出巨大的響聲
破陣軍堅實的厚盾撞斷了敵人的槍尖,後面同袍推擠的力量使得他們的身體不斷進逼他們手中的長槍非常自然地穿透了金軍槍林的空隙,扎入了敵人的身體一聲聲慘叫大作,每一支鐵槍拔也,都綻放出一朵鮮豔的血花
身在城上遠眺的韓常親眼看到,他的密集陣形被撞出一個又一個的缺口西軍就從這些缺口當中不斷擴大,不斷推進
這位金軍名將的臉頓時擰作一團,而旁邊的張深則已經忍不住從喉頭髮出一聲驚吼
破陣軍方陣不斷前進一旦短兵相接,最前排的士兵幾乎保持着同樣的動作,那就是平舉盾牌,平放長槍,讓身體在自己和後面同袍推動的力量下不斷前進不斷撞倒敵軍士兵這個時候,方陣後面的士兵絕對不能散,他們必須緊緊抱成團,用盾牌推動前面的弟兄,使整個方陣像一堵牆一樣壓上去
而最後面五排的重步兵則幾乎都低下了頭,他們仍然豎舉着長槍。他們手裡的長槍,除了鋒利的槍尖以外,在槍桿尾部仍舊有尖銳的槍托。他們在踏着敵人前進的同時,必須尋找還沒死的人,用尖銳的槍托補上一下。
破陣軍方陣層層推進,號稱“鐵浮屠”的金軍重步兵一時竟不能擋整個金軍大陣的前端陷入混亂
而就在此時,宋軍大陣中再次擂響了助威的戰鼓所有士兵高聲發吼,激勵着出戰的兄弟
“弄重步,金軍還是差點意思。”馬擴搖頭道。
吳玠密切關注着戰局,此時見戰況開始膠着,破陣軍漸漸衝不動了,他當機立斷道:“相公,讓虎捷軍兵分兩路,分別從左右兩側突擊絞殺”
“照準。”徐衛沉聲道。
虎捷軍,這支繼承了徐衛起家番號的精銳部隊,一直是秦鳳軍的中流砥柱,哪怕是如今騎兵興起,也無損其頭等主力的位置。從這支部隊裡,走出了一個大帥,一個統制,四名統領,還有無數的下級軍官
他們有全軍最精良的裝備、最優厚的待遇、最高額的賞賜,當然也擁有最強的戰力,以及負擔最大的責任
當銀號角吹出急促的進攻訊號時,虎捷猛士們離開大陣,兵出兩路,雙手提着兵器開始了進攻
“不好這是徐衛最拿手的重步絞殺快,讓騎兵突出去纏住……”張深急得大叫。
“你他娘瘋了吧”韓常血紅着眼大罵“這麼短的距離,騎後根本施展不開,去就是送死”輕騎兵打重步兵,根本來輕而易舉的事,但那有個前提,就是足夠的空間。現在,因爲延安地形的狹窄,兩軍陣前相距不到兩裡地,最多隻有六百多步,要知道神臂弓一箭都能射出三百多步遠宋軍絞殺的重步已經進攻,這時候你派騎兵去,可能還沒有提起全速就給撞上了你他孃的也是幹過帥守的人,怎麼長個豬腦袋
語畢,顧不得驚愕的張深,厲聲傳令道:“各部弓弩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