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除夕,已經到了散值時分,川陝宣撫處置司的官員已經忙完了一年的工作,準備回家跟父母妻兒團聚,過個歡快的春節。只是,雖然時間已經到了,但所有官員都還聚集在中庭裡,有說有笑地擺着閒條。
這是個慣例,每年除夕這一天的下午,必須要等主官出來說幾句後,大家才各自回家。武威王手頭上還有點事沒有處理完,因此耽誤了片刻。這幾年川陝的日子好過了,從這些官員們的臉上就看得出來,人人眉開眼笑,互相通知着準備初幾請諸位同僚聚聚。
“大王來了。”宣撫處置司準備差使吳拱忽然道。他是吳玠的長子,徐衛還是節度使的時候就提拔他作“節度掌書記”,如今已是宣撫司編制內的正式官員,前途不可限量。
徐衛從內堂出來,迎着一張張的笑臉,他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步伐輕快,翩翩若飛。紫金虎已經不是當年徐家莊那個五官俊秀,脣紅齒白的少年郎了。年齡的增長,軍旅的歷練,讓這個如今正值壯年的男人脫去了稚氣,彰顯着成熟。疆場上的風沙,讓他的皮膚黝黑得如鐵似鋼,微微冒出的鬍渣子張揚着男人的陽剛和雄性。不改的,是他仍舊挺拔的身軀,分明的輪廓!那雙本該虎視四方的眼睛中,也因爲今日佳節,消散了凌厲,帶着幾許溫情。
幕僚們停止了喧譁,都看着他等待着長官說幾句新年祝詞之類,紫金虎當然也知道,清了清嗓子,望着衆人,一時竟不知語從何起。好一陣沉默之後,他道:“要帶娃拜年領壓歲錢的,初五之後再來。”
人羣中一陣鬨笑,徐衛這才收起玩笑,正經地說起話來。他正訓示時,衆人都沒有注意到一名着青袍,外面罩着大氅的官員悄悄入內,在人羣中搜索着什麼,當他看到張慶時,後者也正注意着他。見張參議走到了一旁,那青袍官員趕緊湊上前去,兩人在一旁碰頭說着話。張慶的臉上明顯露出詫異的神情,聽罷之後,打發那官員自去。
此時,徐衛仍在祝詞,張慶略一猶豫,還上前打斷了他的發言,在他耳邊輕聲說着什麼。紫金虎頻頻聽點,末了,又對張慶說了一句話,才轉過頭來道:“好了,諸位,話不多說。新春大吉大利!回家過年!”
一衆官員也紛紛恭賀徐郡王,閒話畢,都朝衙門外而去,卻聽參議軍事張慶道:“請張判,馬參謀,吳準備留下。”
張浚和馬擴對視了一眼,心說什麼了不得的事,非要在除夕這一天留下來談。不過偌大個衙門,管理着川陝兩處數千裡土地,千百萬人口,甚至還兼管着河東,哪天沒大事?除夕“加班”又何足爲奇?他兩個又同時向徐衛看去,只見武威王臉色如常,應該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吧,他們這麼猜測着,朝裡頭走去。
“什麼事?”張浚一邊走,一邊側身向張慶問道。
“大事。”張黑子一貫的黑臉,並不多說。
聽了這一句,張浚不再多問,都踏進徐衛的辦公堂,只見武威王已經攤開了一張地圖,正在那上面比劃着什麼。幾人都湊過去,跟着那看,也不曉得在看些什麼。
片刻之後,還是馬擴忍不住問道:“大王,出了什麼事?”
徐衛沒有擡頭,只將手一比,道:“張慶。”
參議軍事兼主管機宜張慶看了幾位同僚一眼,低聲道:“金國出大事了。”…,?? 此話一出,幾人臉上都是一緊,金國?金國能出什麼事?馬擴比較熟悉金國的政治生態,腦子裡立馬冒出一個念頭,脫口道:“莫非又是政變?”
“還真讓你說中了。”張慶使勁一點頭。
馬擴一聲哼笑:“女真人自從立國以來,政變不斷,殺倒一批又一批,不足爲奇。”
張慶搖了搖頭:“可這回卻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馬擴追問道。
“金帝,歿了。”張慶沉聲道。
一語驚滿堂!張浚直感匪夷所思,疑惑道:“不對吧?我記着金帝完顏亶該是而立之年,這正當風華,怎麼就歿……”語至此處,他忽然想起剛纔馬擴所說的“政變”!眉頭一挑!驚道“難道是有人弒君!”
“正是!你們猜猜誰幹的?”張慶道。
馬擴略一思索,漢名完顏宗弼死後,金國朝廷裡的當權派,就只有完顏宗賢,完顏秉德,還有完顏亮這幾個,此後,金帝的皇后裴滿氏一直干預朝政。但,一個女人沒有理由殺自己的丈夫;完顏宗賢是老臣,素有忠義之名;完顏亮是極受金帝倚重和信任的,他也沒有道理幹這勾當,舍此之外,就只有完顏秉德了。
“是完顏秉德?”馬擴試探着問道。
張慶點頭道:“說對一半,此事,完顏秉德確係主謀之一。”
“之一?那誰挑的頭?”張浚追問道。
“太保,完顏亮!”張慶道。
這個名字一出來,幾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沒道理啊,完顏亮正是靠着金帝的信任,纔在宗弼死後,成爲朝中權臣,他爲什麼要弒君?
“我們收到的消息是,本月月初,完顏亮、完顏秉德、完顏言、還有金帝的女婿唐括辯,此四人爲首,聯絡朝中親信,又串通禁宮衛戍官員,殺死金帝完顏亶,擁立完顏亮爲帝!”張慶道。
“可確實否?”張浚還有些不放心。
“張判,這麼大的事,能有假?金國朝廷已經是公開了,完顏亮篡位以後,降金帝爲‘東昏王’,哦,完顏亶的皇后裴滿氏已於之前被殺,不過殺她的正是她的丈夫。除此之外,完顏亮更是大開殺戒,殺女真勳貴,金太宗子孫,完顏宗翰子孫,達一百多人,這其中還包括完顏亮的叔父,曹王完顏宗敏,還有丞相完顏宗賢。據說,金國朝臣,被殺十之有三。現在金國人心惶惶,舉國動亂。”張慶道。
張浚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若如此,那金太祖的兒子豈非一個也不剩?”
“豈止?金太祖,金太宗,和完顏宗翰的子孫,幾乎都殺盡了!”張慶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