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晴朗的天空已經不見,入冬以來最暖和的一日,就這樣悄悄的來,然後,又悄悄的離開了。天空之上,陽光再一次被雲層阻隔了起來。
陰霾的天氣,恍如在昭示着人心一般。就在昨天夜裡,通知各個州府的人馬已經派了出去,而杭州城無疑是知道消息的第一個。
皇帝駕崩,舉過上下哀悼,杭州城更是已經掛滿了白布,各種娛樂的場所全都被停了下來,那些整日磨着鐵杵的青樓姑娘們也得以放了個長假。
杭州城內,沉浸在了一片悲涼之中,沒有人會大聲的嬉笑,也沒有人敢。
五王爺身披孝衣,跪在靈位之前,他的身後,羣臣之中柳伯南和嶽少安也在其中,身邊的老頭子們悽悽的哭着,像個害羞的娘們兒,衣袖輕蘸眼角,也不見的真有幾滴淚珠,不過,樣子卻是裝的個十足。
也有真性情着,放開嗓子嚎啕大哭,恍似要聲震雲霄,將那哭聲給死去的老皇帝聽着一般。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種表現,並不是想讓老皇帝聽着,而是,哭給新帝聽的,只是,能起多少作用卻不得而知了。
這些終日混在朝堂上的老臣們都已經練就了人精的本領,察言觀色卻是成就了本能的表現,對於兩個面色肅然,跪在人羣之中並不是很靠前的嶽少安和柳伯南,他們的眼神卻是有些不同了。
只前些年,任憑誰也不會想到,一直都是風流頹廢出名的五王爺會有一日成爲皇帝,所以,他們那個時候,根本就不把這個風流王爺當一會事,現在懊悔莫及,卻也沒有任何辦法了。
任誰都知道,那兩個最近風頭最勁的年輕人,正是在五王爺落魄的時候,一直跟着他的,新帝上位,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兩人以後的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他們看着嶽少安和柳伯南的眼神中,意味很是深長。同時在看向柳宗嚴的眼神,卻更加的敬畏了,那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兒子,一個是他的女婿,這老傢伙本來就在朝中是丞相,有的人還想,等新帝即位的時候,他的權勢應該會被有所打壓,而自己趁機上位,然而,現在看來,這卻如同是一個夢一般,有這兩個人在,他的地位只會更加的穩固,權勢也只會更加的大起來。
甚至有人懷疑,是不是柳宗嚴以前就看出了些什麼,不然,怎麼會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五王爺身旁,而那個嶽少安也被他收做了女婿。
雖然,猜測芸芸,但是,卻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那便是那兩個年輕人是不能得罪的。
身邊的老頭,苦着,想着,思考着,嶽少安和柳伯南卻是面無表情的跪在那裡。柳伯南還好一些,他畢竟從小便是在這種氛圍之中長大的。
然而,嶽少安卻有些不耐煩了,當然,死者爲大,先不說,老皇帝對自己還有恩,便是沒有恩,跪上一跪,也沒有什麼,但是,他出生的那個年代,那有這般長跪不起的規矩,而且他的膝蓋也不如那些老頭們結實。
人家是常年累月練就出來的,跪功一流,乃屬高手範疇,嶽少安在這方面,卻是比那些老頭們差了許多,前面跪着的五王爺,和一些重臣膝蓋下還有鋪墊,這樣還好些,而嶽少安和柳伯南這些武將,本來就因爲朝中重文輕武的風氣而導致不夠重視,一般來說,以嶽少安統領的官職,連靈前跪拜的資格都沒有,不過,他現在的風頭正勁,名聲在外,又有五王爺做主,弄上來,別人也不敢說什麼。
不過,待遇上卻要差了許多,膝蓋下,便是硬梆梆的地板,這長久一跪,着實讓他有些受不了。但事關國體,他受不了也只能強忍着,不然,被那些老臣訓斥,卻也只能是挨受的份。
好不容易,禮儀完畢後,卻要有舉行朝議。
還好,在杭州本就有一坐行宮,所以,柳宗嚴組織起來,將朝議定在了行宮之中,殿堂之上,衆臣高呼國不可一日無君,求五王爺登基。五王爺以爲父親守孝爲名,推卻。
衆臣再請,再推。如此幾次,五王爺最後以國體爲重,“勉強”的答應了下來,擇了吉日,定在下月之後,正式登基,不過,國事卻已經提前料理了起來。
嶽少安對於這種虛僞的推卻很是反感,覺得五王爺此人,有些太過僞裝,不過,他現在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哄騙田程捏雞蛋的傻小子了。
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讓他深深的明白,必要的虛僞,是必須要執行的,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虛僞,但是,你還是要虛僞起來。
他雖然不感冒,雖然反感,但是並不等於就不能接受,所以,他默默的接受了,接受了這種衆人都知道,還是要虛僞的推卻。
朝議完畢,嶽少安終於可以輕鬆一下,離開了行宮,騎着完顏香留給他的紅馬,朝書院而來,柳伯南與他同行着。看着他不是很好看的面色,輕聲道:“有些事情,你要學着習慣,不然,便是給自己找罪受。”
“那我不受這個罪行麼?”嶽少安自嘲的道:“我辭官,我會書院教我的書去。”
“可能麼?”柳伯南白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很不應該說出如此幼稚的話來:“你現在辭官,我想,我很快就能在街頭髮現你的屍體。”
“有這麼誇張麼?”嶽少安攤手言道。
柳伯南道:“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何故不承認呢?”
嶽少安低下了頭,微嘆一聲,隨後道:“也許,是我太過幻想了吧,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其實是個很不適合做官的人。”
“你不適合麼?”柳伯南笑道:“可我聽說,在開州,百姓們都喜歡你這麼個守將大人,看來你這官做的還是不錯的。”
嶽少安扭過頭:“如果,我和你說,我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沒有欺負老百姓,他們就說我好了,你信麼?”
“你認爲呢?”柳伯南反問道。
嶽少安搖頭苦笑:“其實,做官本身並不難,難得是,我習慣不了那種官場之上的虛僞,我怕我常年在這之中,會覺得噁心。”
“噁心?”柳伯南哈哈一笑道:“噁心一點,其實也不一定是壞事,讓你噁心的事見多了,你便不覺得噁心了。”
嶽少安道:“習慣的效應?”
“也許吧!”柳伯南微微嘆息一聲。
嶽少安自嘲一笑:“可是有些事是永遠也習慣不了的。”
“也許吧……”柳伯南的兩聲也許,卻是有着不同的含義,道出了一聲無奈,也許,他自己也習慣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