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背在身後,站在潘惟吉和楊榮領兵與遼軍浴血搏殺的這段長城上,潘美的眉頭始終緊鎖着。
屍體已被宋軍就地掩埋,就連遼軍的屍體,收屍宋軍也沒有遺落,他們挖了個大坑將遼軍的屍體全都推了進去,掩埋在戰死宋軍的墳塋一側。
雨水沖刷着城牆上的血漬,紅彤彤的血水朝着低窪處流去,沿途還在青石與青石的縫隙中留下一了一條條鮮紅的血跡,
站在雨中,潘美的眼睛微微眯縫着,目光直視着西北的方向。
那裡是遼國,也是他此次出征的主要進攻目標。
“太師,回去吧,您的身子都被雨打溼了!”潘美在雨中佇立良久,一個軍官湊到他身後,小聲提醒他注意身體。
“傳我命令!”潘美並沒有理會軍官的提醒,而是語調有些淒涼的說道:“此役之中,所有死難將士的家屬加倍撫卹!活下來的將士官升一級,留在中軍聽用!”
“是!”軍官應了一聲,正要轉身離開去傳達潘美的命令,潘美又叫住了他。
“潘惟吉、楊榮二人,指揮不利,以致幾乎全軍覆沒!念在二人奮勇殺敵,此次罪責不予追究,官職不動,以觀後效!”把一隻手搭到城垛上,潘美微微低下頭,下達了一道專門針對潘惟吉和楊榮的命令。
“太師……”聽了這道命令,軍官愣了愣,對潘美說道:“此役乃是死局,潘惟吉與楊榮二人率軍在此處抵抗遼軍三天,雖說兩千五百人幾乎盡數戰死,可遼軍死亡人數近萬!且在此之前,他們還曾殲滅過一支千餘人的遼軍……”
“別說了!”潘美擡起一隻手,對那軍官說道:“雖說有功,無奈傷亡慘重,若是再行擢拔,恐全軍將士不服。只能讓他倆受些委屈了!”
他這麼一說,軍官也不再多言語,雙手抱着拳,微微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站在雨中,潘美仰頭朝天空看了看,長長的嘆了口氣,好似自言自語的說道:“天氣真怪,如此冷的天,竟沒有下雪!”
楊榮傷的挺重,他的腰部被一刀劃開,好在身上穿着厚重的步人甲,堅實的甲片救了他一條命。
這一刀雖說劃的很重,卻並沒有傷及內臟,他只是身子太虛,受不得流這麼多血,才昏厥了過去。
當他悠悠的睜開雙眼醒過來的時候,遼軍不見了,他也不再在長城上,他躺着的地方是一間溫暖的帳篷。
帳篷內點着火盆,通紅的火苗正在火盆中上下亂躥,向並不算寬廣的空間散放着一股股的熱力。
一個穿着皮甲的兵士正蹲在火盆邊上,用火鉗撥弄着炭火,想讓火焰更旺一些。
“我死了嗎?”望着雪白的帳篷頂端,楊榮輕輕的嗯了一聲,扭動了一下身子。
他的身子剛扭動了一些,傷口處頓時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痛侵襲着他的小腦皮層,他不由的痛哼了一聲。
正撥弄着火焰的兵士聽到他的痛哼,連忙回過頭,一見他醒了過來,連忙走到他身邊,滿臉欣喜的對他說道:“虞侯大人,你醒了!”
“徐保?”看清站在鋪蓋旁的正是早先曾在長城上救過他一命的徐保,楊榮愣了一愣,向他問道:“我們沒有死吧?”
“沒有!”提起在長城上的那一戰,徐保臉上的神色也黯淡了下來,他低着頭,嘆了一聲,對楊榮說道:“原本我等都會死,幸而太師帶着援兵來了,纔將遼軍嚇退,讓我等撿了條性命!”
“還有多少兄弟活着?”眼睛盯着帳篷的頂端,楊榮用很是虛弱的聲音向徐保問了一句。
“三十七個!”徐保低下了頭,說話時言語間透着無盡憂傷的對楊榮說道:“若是加上二位大人,也不過只活下來三十九個人!”
“全軍覆沒!”楊榮嘆了一聲,沒再繼續問下去。
兩千五百人出征,十天都還沒有過去,就只剩下了三十九個人回來,而且這三十九個人一定是個個帶傷。
“我該把那個村子屠光!”過了許久,楊榮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聲音低低的說道:“若是連同老人和婦人一併殺了,就不會再有人向遼軍說出我軍的動向,是我的婦人之仁害了兄弟們!”
“大人說的話倒是與軍都指揮使一般!”徐保舔了舔嘴脣,微微躬着身子對楊榮說道:“軍都指揮使也曾說過,若是當初沒有對大人說過不要做的太過,大人可能會將那個村子屠光,兄弟們可能就不會被遼軍追擊!”
“晚了,說這些已經晚了!”楊榮苦笑着搖了搖頭,朝徐保擺了擺手說道:“想必你也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待我能起得身,定會舉薦你爲都頭!”
“多謝大人!”徐保雙手抱着拳,向楊榮謝了一聲說道:“太師已然下令,我等活着的兵士皆提拔一級,如今屬下已是副部頭了!”
“挺好!”楊榮嘴角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對徐保說道:“只是個副部頭,尚不可滿足,你要好生立功,做都頭,做指揮使!”
“多謝大人!”聽楊榮這麼一說,徐保灰暗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連忙謝了一聲,轉身朝帳篷外走去。
“等等!”他剛走到帳篷門口,楊榮又叫住了他,對他說道:“幫我把瑤琴拿來!”
徐保應了一聲,轉身走回帳篷內,取出楊榮的瑤琴,將它交給了楊榮。
接過瑤琴,楊榮勉強撐着坐了起來,將瑤琴放在大腿上,伸手撫弄起了琴絃。
當日他在長城上撫弄的那首曲子在帳篷內飄蕩了起來,悠悠的琴音傳出帳外,飄向了整座軍營。
正在帳篷內休息的潘惟吉聽到琴聲,一骨碌坐了起來,側頭仔細聽了聽,臉上頓時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欣喜,穿上鞋子朝楊榮的帳篷跑了去。
到了楊榮帳篷外,他果然聽出琴聲是從楊榮的帳篷裡傳出來,他也不問問裡面彈琴的是什麼人,連忙掀開帳簾衝了進去。
“楊兄,你醒了?”進了帳篷,望着正坐在鋪蓋上彈琴的楊榮,潘惟吉毫不掩飾心內欣喜的朝他喊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
聽到潘惟吉的喊聲,楊榮止住了撫琴的動作,扭過頭朝他微微一笑,對他說道:“今日我沒有死,明日便將會是殺了我們那麼多兄弟的遼人去死!”
“嗯,一定會!”潘惟吉點了點頭,語氣異常堅定的對他說道:“只要我倆還活着,那些遼軍必然要爲我們死去的兄弟們殉葬!”
“眼下我們在哪?”楊榮雙手按在琴絃上,皺着眉頭向潘惟吉問道:“聽說太師率援軍救了我們,莫非全軍已經推進到遼國境內?”
“是!”潘惟吉點了點頭,對楊榮說道:“我軍正在向馬邑推進,眼下我軍是深入敵境,不宜在此處多做逗留,父帥急着找尋遼軍主力決戰,可遼軍竟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連個斥候的身影都沒見着!”
“這裡沒有遼軍?”聽了潘惟吉的話後,楊榮愣了愣,低頭尋思了一下,對潘惟吉說道:“不好!遼軍定是要採取釜底抽薪之計,在我軍進入遼國境內之時,悄悄繞到我軍背後,對代州發起大舉進攻!”
“此事很是難說!”潘惟吉一手捏着下巴,做出沉思狀點了點頭,隨後又對楊榮說道:“先不說這個,眼下有件好笑的事情要說於楊兄聽!”
“何事好笑?”楊榮歪着頭,滿臉疑惑的看着潘惟吉。
“耶律休哥楊兄定是認得的!”潘惟吉在楊榮鋪蓋邊上坐了下來,笑着對他說道:“日前耶律休哥曾放下話來,說是有心歸順大宋。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他這不過是戰前使的一個小計,壓根沒有打算起到什麼作用!”
一邊講述着,潘惟吉一邊笑着搖頭,把楊榮鬧的是滿頭霧水。
心內疑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可楊榮並沒有向潘惟吉追問,他既然說了,一定是會說個清楚明白的。
“還有一人,楊兄想來並不認得!”話說到這裡,見楊榮並沒發問,潘惟吉果然沒耐住性子,主動對他接着說道:“此人乃是東路軍先鋒、平州團練使賀令圖,要說此人,倒是頗有幾分能耐,在得了于越休哥打算投降大宋的消息後,他竟只帶了幾名親隨跑到遼軍那裡受降!”
“噗嗤!”潘惟吉說到這裡,楊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過這一笑牽動了傷口,他立刻又是疼的哎呦哎呦直叫喚。
“楊兄,你沒事吧?”見楊榮笑的牽動了傷口,潘惟吉連忙對他說道:“若是此刻不方便說,待日後我再說於楊兄聽!”
“說下去,說下去!”楊榮一邊彎着腰,一邊對潘惟吉擺着手說道:“我不妨事,倒是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蠢貨。那賀令圖如今怎樣了?”
“自然是被休哥給抓了!”潘惟吉撇了撇嘴,對楊榮說道:“據說在他去受降時,于越休哥的臉都被氣綠了!將他抓起來狠狠的罵了一通,眼下那賀令圖還被遼軍關着,真是喪盡了我大宋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