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昏將近,那西邊的太陽,像一團快要熄滅的大火球。*如血的夕陽透過山頂,映在管城前的鄭水河面之上,讓整個水面都彷彿染上了一層鐵鏽似的。
管城高大的西城樓上,管城總管、齊郡公孟讓緊鎖着眉頭,遠眺着夕陽下的昏暗大地。
在中原及整個東南一帶,只要提起孟讓這個名字,就沒有人不知道的。在大業七年的農民起義浪潮之中,他在齊郡緊隨知世郎王簿之後起兵,後來更與王薄匯合,一度佔領濟南長白山,聲勢浩大。
不過起義軍後來遇到了大隋當時第一猛將張須陀,將他們打的四分五散。那次潰敗後,他帶着少數老兄弟轉戰江淮,佔盱眙縣,以都梁山爲根據之地,很快又聚起了十多萬人馬。結果先是被江都的王世充擊敗,他只得再退往山東。在王世充北上勤王之後,在河南與瓦崗軍作戰失敗的屈突通率兵馬退入山東。
屈突通兄弟入山東,他的好日子也徹底到頭了。他先是敗於屈突通兄弟之手,大敗後退入山東大野澤。可沒有多久,屈突通兄弟歸降河北,河北大將李靖率軍南下進剿山東、淮北各地義軍。他再次被打的無還手之力,只得一路敗退逃到了滎陽,得當年的老兄弟王薄的引薦,得以投奔了勢頭正勁的魏公李密。
李密對他還不錯,敬他是個前輩,給他總管之職,並加封齊郡公爵位。讓他駐守滎陽郡治管城,就食管城,並招攏昔日部下。在管城呆了一年多的時間,他也漸漸恢復了些實力。如今部下也有三萬多兵馬。如果不是滎陽因兵災不斷,百姓都逃往了外地,他還能招到更多的兵馬。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黃昏的落日在他的臉上,灑下了一層金光的光芒。
孟讓曾經一度以爲,自己也許還能在這中原東山再起,再度馳騁。
只不過,當他的一名手下斥候從洛口給他送來了一封急報後。他終於明白,這天下變化太快了。
那封急報寫的很簡潔明瞭,可孟讓到現在都還始終有些不敢想信。
斥候軍情,昨日魏王李密與陳克復在洛口大戰。先是水戰一場,結果魏軍一萬水軍全軍盡沒。而這支覆沒的水師中,就有他的老朋友王薄。據說王薄在船上,被河北軍發射的一種厲害的武器萬箭穿心,當場殞命身亡。而緊接着。河北軍與江淮軍聯手,在洛口與魏王大兵決戰,大仗從夜晚打到第二天中午,結果魏王大敗。折損了數萬人馬。
看完這消息,他除了不敢想信外。剩下的就是一種茫茫的失落感。
大業七年起,中原各地義軍紛紛而起。雖然朝廷不斷征剿,可這中原天下卻是他們義軍的天下。他們攻城破縣,殺官造反,其勢如茶如火。可是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楊廣死了,朝廷亂了,中原殘破了。
可他們這些拋頭顱、灑熱血的人並沒有被人稱讚,沒有人叫他們英雄。那些世族官僚豪強們,都屑看他們一眼,只是用最侮辱的語詞咒罵着他們,稱他們爲盜匪,亂賊。就連普通的百姓,看他們的時候,目光裡也懷着敵意。
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孟讓總被這樣的結果擾的無法入眠。
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孟讓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感覺一陣陣的無力與蒼白。夕陽西下,落日的餘輝中,城門前一隊隊的人馬正在出城。這些拖家帶口,大車小轎的都是城中的富戶世家們。洛口戰事的消息午後已經傳到了城中,那些消息靈通的世家富戶豪強們,都爭相打包離開這裡。
至於這些人要去哪裡,孟讓也不知道。他不禁在想,這天下雖大,可這些人又能逃到哪去呢?
城中這些出城人的恐慌情緒也傳染到了其它的百姓,越來越多的百姓也跟着離開。許許多多的百姓並不明白自己爲何要離開,只是有些本能的聽到戰爭的臨近後,麻木的選擇了逃離。至於他們這些身無一物的窮苦百姓還能逃到哪去,又或者也許河北軍來了是件好事他們都沒心思去想了。
孟讓的大兒子孟誠全副武裝,焦急的走了過來。
“父親,我們得馬上關閉城門,城裡的人現在都恐慌不已,全都在爭相出城。再這樣放任下去,明天早上,城中可能一個百姓也沒有了。沒有了這些百姓,我們這三萬人馬守着管城一個空城可怎麼存活下去。而且,下面的弟兄們也已經恐慌不已,現大到處都在流傳着河北軍就要打過來的消息。再不加以阻止的話,說不定軍中士卒們也要開始逃離了。”
孟讓所部雖然歸屬於魏國李密,但實際上,李密只不過是給他劃了一塊地盤給他們。說是讓他們駐守也行,說成是讓他們就食管城也行。反正李密把他們扔到這後,除了供應了一批少量的器械外,其餘的糧草器械等物是根本不管他們,一切都靠他們自己想辦法。
這些年孟讓父子已經輾轉了太多地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安穩點的日子,還有了一座這麼大的城池屬於自己,孟誠實在不想再跑了。但是城中的人都跑了,他們卻留下來的話,他們又找誰去收稅、籌集糧草、打造器械鎧甲。守城的時候,又要找誰來幫助守城?
孟讓臉上古井無波,平靜的道,“是誰在傳說河北軍到來的消息?”
孟誠無奈的道,“現在城時各種謠言滿天飛,兒子雖然派人抓那些亂傳謠言者,可根本管不過來,到處都是流言,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現在到處在傳說河北軍已經打過來了,中午時還在傳河北軍剛拿下了虎牢關。可到現在,城裡已經到處在傳河北前鋒已經佔領了滎陽縣城了。”
孟讓漠然的一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心情的表達。
“誠兒,別小看了那些世家富商們,這些人可比我們靈通着呢。爹告訴你個消息吧,午後的時候,爹確實接到了一個急報,說是虎牢關黃君漢獻虎牢投降了河北軍,河北軍不費一兵一卒已經拿下了虎牢關。而且信上還說,此時入主虎牢關的河北軍統兵者,正是陳王陳克復。”
“這不可能!”孟誠臉色發白,慌亂的揮舞着手大聲道。
“剛收到信時,我也覺得不可能。陳克復不可能剛剛昨天在洛口與李密大戰一場,並且只是取得一場勝利,但卻沒有真正勝利之前,今日卻又突然趕到虎牢,並把虎牢着給奪下了。不過,今日城中這些世家豪強富戶們的反應,卻讓爹不得不想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孟誠只是一遍遍的重複着,手足無措。剛剛聽到的這些,讓他想起了當初他們與王薄的十萬聯軍被張須陀擊敗。後來在江淮的十萬兵馬又被王世充大敗,隨後又被屈突兄弟倆大敗,再敗李靖趕的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逃竄。如今陳破軍親至,那他們還有活路嗎?
“報!”一名騎兵手中舉着一封急報一邊飛奔而來,一邊大聲的喊叫道。
“報總管,滎陽縣緊急軍情急報!”
孟讓伸手接過,拆開一看,臉上露出疆硬的笑容。
“來了,果然來了,這一天終於到了!”
“父親,什麼情況?”孟誠問道。
“陳克復來了。滎陽急報,就在剛剛,滎陽縣的魏大膽帶着他的三千部下,剛看到河北軍的旗幟就已經開城投降了。現在,河北的三千前鋒輕騎已經直奔管城而來,而且,陳克復親率兩萬大軍正隨後趕來。”
“父親,我們不是河北軍的對手,咱們連屈突通、李靖都打不過,如今陳破軍親至,咱們更不是對手。父親,咱們棄城逃吧!”
孟讓微微一笑,“逃?天下之大,又何處還有我們的容身之處。誠兒啊,如今早已經不是大業年間了。隋朝已滅,咱們這些滅隋的義軍,也再無立足之地了。如今天下,各方豪強皆把我們視爲亂臣賊子,欲平之而後快。現如今,除了李密,又哪還有義軍呢?如今看來,李密也終將自保不足,我們再無逃路了。”
“那,那,那我們投降陳破軍吧。弟兄們打了這麼些年了,也厭煩了。咱們乾脆投降陳破軍,從此解甲歸田。”
孟讓長嘆一聲,“兒子,咱們大業七年起兵反隋,至如今已經足足九年。這些年,該殺的,不該殺的,我們也不知道殺了多少。早已經雙手染滿鮮血,如今又怎麼可能洗手上岸。如今當初我們在山東投降了李靖,也許還有一條生路,但是現在,陳克復正急着拿我們這些義軍的人頭,來安穩各地的民心,此時,又豈會放過我們。”
“可虎牢黃君漢、滎陽魏大膽他不也都納降了?”
孟讓伸手撥劍,長鋒在手,喟然長嘆,“兒子,死又豈有那麼可怕。事到如今,爹才覺得這九年來彷彿如一場大夢。中原塗炭、百姓水火,這其中也有我們造的一份孽。這天下爭雄的大幕已經漸漸落幕,新的仁主已經產生。咱們這些人,終究犯過太過罪孽。兒子,今日就讓我們再執起手中刀劍,求一個轟轟烈烈的歸去吧!”
殘陽如血,西邊的落日餘輝之中,塵土如煙,旌旗獵獵,刀光勝雪,萬千騎士狂奔而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