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東面,原來東都衛城要塞的偃師城早就在半個月前毀於戰火中。此時偃師的廢墟之上,王玄應的三萬江淮軍正駐紮在此。在他們的一左一右,則分別駐守着李靖的兩萬河北軍,以及皇甫無逸的九萬東都軍。兩支軍隊緊靠着江淮軍營地,與其說是駐防,倒不如說是監管着江淮軍。
九山羅口的戰過去已經有數天時間,但是清掃了戰場之後,遠在洛陽城中的陳王卻並沒有下令讓他們繼續追擊李密敗軍。同樣的,陳克復也沒有下令讓他們返回河東,甚至連讓他們就近進入洛口倉城休整都不允許。
三萬血戰了近一月,傷亡慘重的江淮軍將士,如同一羣被人遺棄的羔羊一樣,茫然迷惑的守在這大戰過後的偃師廢墟之上。對於未來的情況,江淮將士們越來越消極,越來越絕望。營中甚至已經到處都有人在流傳,說是陳王準備要把他們給滅了,而皇甫無逸的東都軍就是負責動手的。那兩萬河北軍則是負責監視東都軍的,事情越傳越厲害。以至到了現在,營中的將士們晚上都不敢睡覺,一個個都抱着長矛在手,整夜整夜的守着,生怕東都軍什麼時候就突然動手了。
中軍帥帳,營帳外有人朗聲說:“稟報鄭王,布王世偉將軍派回使者,有緊急軍情求見!”
正心煩意亂的王玄應幾乎要跳起來拿刀砍人:“滾,滾,滾,全都給孤滾開!”局勢越來越危急,雖然王玄應在周口一戰時,已經用自殺式的攻擊,自耗了江淮軍大量兵力,想以此來向陳克復表明他的真心歸附。奈何如今陳克復卻越來越不給他活路,被勒令停在這戰場許久,還一直處於兩路大軍的包圍之中。他已經越來越絕望,絕望到要崩潰的邊緣。一向剋制的他,現在甚至整夜整夜的喝酒,藉以迷醉自己的腦袋,要不然,他根本睡不着。
“大王,您先前交待過,有關王將軍的消息者要第一時間報告給您。”帳外的侍衛戰戰兢兢的小心道。
好一會,帳中傳來王玄應的應答聲,還有酒罈子滾落在聲音。又等了會,侍衛才見王玄應胡亂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走出帳篷,身邊立即就跟上了一羣衛兵。數十步開外,十幾名親衛隊的衛兵團團圍住了一個信使,對着他虎視眈眈。自從營中開始流傳陳克復要除了他們後,營的江淮軍的警戒就已經上升了許多,任何進入軍營的外人,他們都要嚴加盤問。
那個信使受到這般“隆重”的接待,惶恐不安。他轉過臉來,王玄應立即認出了他,幾乎要驚呼出聲。他轉身揮手斥退了身邊的護衛們:“沒事了,這是我認識的人。你們先下去休息吧。”
衛隊長搖頭:“大王,我們接的職責是守着你,寸步不離。眼下形勢緊張,我們必須加強守衛,萬一有敵人的刺客混入營中傷害到了大王,我們全部都要自殺了。”
王玄應嘆口氣:“好吧,那你們守在帳篷外吧,傳令兵,你跟孤進來。”
那個一身普通江淮軍小兵打扮的信使進了王玄應的帳篷。王玄應冷笑着問他:“怎麼回事?我江淮軍的傳令兵都跑光了嗎?竟然要叔父大人這身裝扮來送信?”
王玄應的叔父王世偉尷尬的扯下頭上的頭巾,尷尬地道:“事情比較重大,我不能放心交給一般的傳令兵,怕他們會泄露,你其它幾位叔父和我的看法一致。很抱歉,打擾鄭王休息了吧?”
“沒什麼。”王玄應的表情凝重起來了:“說吧,什麼事情那麼神秘?”
儘管這是在處於嚴密保護的江淮軍帥帳之中,王世偉還是有點猶豫。他貼着王玄應的耳朵小聲地嘀咕了一陣。
“什麼!?”王玄應驚呼出聲,他立即壓制了自己的聲量,低聲地問:“李密真的要投降我們?!”
“還沒有,鄭王。”王世偉回答說:“昨天,一名魏軍使者悄悄找到我們,說他們是隱藏在附近山中的一支潰兵,問我們是否願意接納。因爲附近的戰場早已經搜索過幾次,隱藏的潰兵大都敢就清掃過了。我們擔心這其中有詐,沒有答應,回答說我們要需要時間考慮。但那邊非常急迫,下午和晚上都連續派使者過來催問,最後向我們透露出,他實際上是魏王李密的使者。說李密現在走投無路,糧草用盡,河北的輕騎又在四處尋找他們,所以想要投靠我們。這事情太過於重大,我和你幾個叔叔們都不敢做決定,所以我親自趕來問你,我們要不要接受李密的投降?”
王玄應眨巴眨巴眼睛,問:“你們是在哪碰到李密使者的?”一邊翻出了行軍地圖。
“箕山,嗯,就是在襄城的汝水和潁水兩河之間,距離河南的陽城也就四五十里,離襄城也只有四五十里,到這裡估計有百多裡……”王世偉很快在地圖上找到了箕山的位置。王玄應凝視良久,長長地吐一口氣:“若是真的話,我們也許能改變下眼前的情況,真的有望了……”
雖然羅口一戰後,江淮軍被就留在了偃師城,但實際上,做爲戰場總指揮的李靖,卻又將東都軍和江淮軍中的輕騎兵都比例抽調了出來,用來四處搜捕追尋李密的蹤跡。李密逃走時有五萬多人,但是在河南西南邊這麼多個郡的地方上,想要馬上找到李密軍的蹤跡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王玄應胡亂地套上披甲,走出帳篷叫一聲:“王林!”
“是,大人!”
“給我備馬,順便玄恕和世惲過來。”
儘管王林心裡有點疑惑,已經是午夜凌晨了,大人還要馬乾什麼?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執行了命令,命令衛兵牽來了王玄應的坐騎,派人去通知了王玄恕和王世惲將軍。不一會,王玄恕兩人急匆匆地趕來了,衣服凌亂,顯然是剛從睡夢中醒來的。遠遠地,一見到王玄應他就問:“大哥,陳克復要動手了嗎?”
王玄應望向王世偉,王世偉搖搖頭,小聲說:“這消息我只通知了鄭王,二哥也還不知道此事。”
王玄應讚賞地望了他一眼。儘管他們全都是王氏一族的嫡系子弟,但這件事實在事關重大,連他們都還沒通知就直接報告了自己。他欣慰地看到,在自己的統領下,王家人在江淮軍中也十分遵守着軍中紀律。
“世惲將軍,我要暫時離開一下軍營,部隊暫時交由玄恕指揮,由你來輔助他。”
王世惲一愣,很乾脆地回答:“是,鄭王。”他皺了皺眉頭,對自己的侄子深夜突然丟下了部隊要離開感到十分驚訝,卻沒有出聲問,只是說:“鄭王,眼下河北軍和東都軍還包圍着我們,目前形勢不明。你如此外出,一切得多注意安全。要不,我調一個營的人跟着你出去。”
“不用了,我挑三五親衛跟我過去就夠了。”馬匹已經牽過來了,王玄應乾脆俐落地翻身上馬。他的身後,王林已經挑了三名身手最好的親衛也做好了出發準備,身手矯健的侍衛地跳上了戰馬。王玄應心情開朗了許多,笑着說:“讓營裡的小夥子們好好睡下吧,這些天他們已經累得夠嗆了。”和王世惲及弟弟分別打了個招呼以後,他掉轉馬頭向營地外衝去,王世偉和衛隊的侍衛趕緊跟上。
一行人悄悄出了軍營,然後一路策馬奔馳,在營地的邊緣,他們碰上了一行東都軍的巡邏隊,王世偉是把他僞裝的河北軍傳令兵腰牌往前面一揚,巡邏隊立即放行,他們暢通無阻地出了大營,沒入那一片黑暗的原野中。
初夏時節的深夜,一股溼潤涼爽的空氣迎面撲向策馬奔馳中的諸人。王玄應雙腳夾緊了馬腹,不斷地揚鞭,坐騎跑得飛快,衝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面,以至王林不得不幾次喊叫:“鄭王,慢一點!”黑暗中,這樣高速地縱馬奔馳是很危險的。不要說碰到有可能隱藏在附近的魏軍潰兵,即使路上有個什麼小坑、石頭的,萬一馬失了蹄摔下來,輕者骨折,重者致命。每次聽到王林的喊聲,王玄應總是稍微把馬速降低了一點,但很快的,他又開始縱馬狂奔了。那熱切的匆忙勁頭,讓王世偉簡直以爲李密是自己侄子的初戀情人。
王玄應心情激盪,心中陣陣血液直衝大腦,花了好大力氣他才控制住了自己沒有放聲吟詩一首的衝動。雖然明知這一帶還是剛剛大戰後的戰場,自己只帶幾名衛兵上路是相當不安全的,但一想到李密的投降給他帶來的好處,王玄應甚至等不及片刻,就急不可耐地上路了。
李密要投降了!王玄應相信,在整個如今的局勢中,再不會有比這事情更讓他激動的事情了。他已經向陳克復過展示了無數和誠意,可陳克復卻是一心要將他除之而後快。面對着陳克復那強大的實力,他原本已經認命了。但是現在李密居然要向他投降,而不是向陳克復投降,卻讓他馬上又看到了一線光明的曙光!
似乎世間的一切又美好了起來,夏風清涼,星空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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