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東是建康的一名商人,專門以跑長江一線做買賣。不過他並不是商隊的老闆,他只是陳郡世族謝氏的一名高級掌櫃罷了。說起他的東家陳郡謝氏,那就江東有名的大族。淝水之戰時,就是陳郡謝氏的謝安指揮東晉軍隊取得的這次大勝。也是從那時起,謝氏從東晉起一直到南陳之時,都一直是和王氏並稱王謝的江南最大高門。
不過在南樑末年侯景之亂時,侯景因當初向王謝兩家求婚不成,後亂叛亂時就將王謝兩族屠殺無數,幾至滅族。到如今,其後經歷了南陳,隋朝,復立南陳,近百年的休養,謝氏總算恢復了些生機。
南陳初立之時,謝氏甚至還是朝中四大家族之一。可惜謝家最後還是沒落了,如今的南陳已經成了沈家的天下。謝家雖然還居於建康,卻已經完全排除在了朝廷之外。失去了政治上的特權,謝家也不得不開始轉向經濟。不過連年戰亂,到處者在打仗,生意卻不是那麼好做的。
謝文東身爲謝氏的偏支族人,纔有機會成爲專門跑長江的謝氏商船隊的掌櫃,可是戰亂年代,他不但得冒着巨大的風險,得在北陳的水師艦隊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往來於建康、九江、江凌、江夏等長江中下流諸城。可是利潤路過的關卡太多,到處都要交稅,商船的利潤微薄,他的薪水也越減越少。在支付家中七房妻妾與十幾個兒女與幾十個奴僕的生活費用後,他現在已經連在商行途中,上次青樓找個姑娘的錢都支付不起了。
“你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啊,小的一直就是這麼個模樣。天生的惹人嫌的樣子,這不是面對您才這樣的。”謝文東小聲的道。
後面的話有些欲蓋彌章的樣子,不過坐在他對面的那名中年男子似乎並沒有在意。
“你的船隊是謝家的商船吧?”
“是的。”
“你覺得謝家人怎麼樣?”
依然是冷冰冰的問題,問完後卻又對謝文東的回答不置可否,這種感覺讓謝文東的額頭汗水不由的流了出來。
“我不太清楚。不過世族不都是一樣的嗎?王家、謝家、顧家、朱家、張家、蕭家好像都一樣吧。”
“言之有理,你覺得世族們享有的這些特權公平嗎?你看現在陳國哦就是你們說的北陳,北陳現在就沒有這些盤剝庶民的特權世族了啊。”
“不可能吧,世道再怎麼變,也不過是這一批人換成了那一批人而已。北陳雖然血洗了那些世族。可是現在不是也有十大元帥,無數將領,總督提督什麼的。不過是把太守什麼的換了個名字而已。聽說現在北陳的長孫氏、李氏、高氏、陳氏、薛氏、陳氏、羅氏等家族一點也不給隋朝時的那些高氏、劉氏、趙氏等家族差。”
“哦!”
坐在對面的那個官職爲江西行省都督的男人十分有有興趣的望着謝文東,被他這樣看着,謝文東總有種被蛇盯着的感覺。這位據稱是管着一省兵馬大權,相當於過去總領六郡兵馬的大臣的男子也不過三十餘歲的樣子。長的十分精悍,但是臉上卻有一道猙獰的紫色大疤。讓人一望而生畏懼。不過聽說這人當初是最早跟着北陳皇帝打天下的大將之一,所以面對着這個江西的都督胡海,他也是提心吊膽,生怕一個回答不好,就會被抓去殺頭。
“你的這個想法倒是很有趣。是你自己的想法嗎?”
“小的哪裡有這樣的想法,不過是現學現賣而已,一個江夏的朋友說起過的。那人以前是遼王楊暕的幕僚,現在楊暕做了隋國皇帝,佔據了巴漢,他也水漲船高。聽說現在都當上太守了。”
“那朋友叫什麼名字?”
“韋德”
謝文東有些得意的報出這個名字,韋德乃是楊暕的元妃韋氏之弟,喜好漁色。江夏還屬於楊暕之時,兩人曾經在江夏的青樓中相遇過。兩人臭氣相投,倒是很快成了酒肉朋友。不過此時說出來,那胡海都督卻似乎並不怎麼在意,他頓時有種無人欣賞只能自唱自賞的感覺。
一陣有些尷尬的沉默過後,那位有道大疤的都督總算開口說話了。他再不開口。謝文東都快要撐不住了。
“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不,應當是我大陳江西行省都指揮使司有一項重大任務交與你。”
“啊!”謝文東驚訝一聲。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謝文東的東家是謝氏,是南陳國大族。而這江西行省,雖然也是在長江以南,而且也歸屬於陳朝之下,可這陳朝卻是北陳。南陳和北陳,可是兩個死對頭。儘管皇帝是親生的父子兩人,可誰都知道南北陳的關係,現在這北陳要委託給自己一個任務,這事情就有些太奇怪了。
許久之後,謝文東纔在數名衛兵的護送下,一路坐着馬車從九江城中直接趕到了九江碼頭的謝家商船上。登上船,他還用力的揮舞了幾個胳膊,似乎在掙脫一股束在身上的無形束縛。
商船上的學徒夥計二蛋如以前一般迎上前來,卻被滿腔噴火的謝文東一腳踹倒差點掉到江裡去。好幾個水手一起上前來拉開,才把謝文東拉開。
一進艙,謝文東的大兒子,也在船上跟着跑了幾年,如今已經成了他的副手的謝成笑着道:“父親,剛纔碼頭有北陳兵過來說,咱們可以出港了。還給了咱們一張文書,以後再進出九江碼頭都不用再擔心檢查了。而且連碰到了北陳的長江水師,只要遞這文書都可以直接過去的。另外,還有幾個人說是江西都指揮使司的,送來了一封信,說是我們可以去商業街那邊進那些只允許北陳商人才可以買賣的許多遼東產的如琉璃杯、琉璃鏡,葡萄酒等賺大錢的商品。另外,這裡還有一張四海銀號的一千兩銀票!”
“父親,你說這裡面是不是有詐啊,咱們又不是什麼大商號,不過是幾條商船而已,他們怎麼對咱們一下子這麼好了?”
“我賣身了!”
“什麼?”謝成聽到老子這沒頭沒腦的話一陣驚訝。
“賣給北陳了,就是那個刀疤臉。”
謝成慌忙的四顧左右,生怕周邊有人。往來於長江之上的商船,又有幾個會不知道北陳的刀疤臉呢?雖然九江、豫章等長江南面的幾個郡經常易手。但是自從上半年新晉封爲楚國公主的沈落雁大敗於陳軍之手,杜伏威元帥的十萬淮南軍差點全沒,就連建康也差點被北陳軍攻佔,雖然後來吳王揮師回援,解了建康之圍,又收復了不少江南郡縣。但九江、豫章等聯通着嶺南的數個郡卻依然完全被北陳軍控制在手。
楚國公主和吳王數次攻打都只能無功而返,如今南陳雖然擁有江漢沅湘的十幾個郡,但卻因爲九江豫章等郡被北陳佔領,整個南陳反而被從中切斷。長江下游以北更是北陳大北營,就連南陳南面的嶺南都早成了北陳的廣西、廣東、海南、越南等行省,再加上九江等郡組成的江西行省。
南陳雖然擁有着天下近四分之一的疆土,可卻南北兩面被包夾,東西兩部更是被一個江西行省從中切成了兩半。如今北陳勢力越來越大,幾本上已經沒有人覺得南陳還可以將這個江西行省收復了。而只要這江西行省一天還是北陳的,那過往長江上下游的商船就得經過九江,就得經過北陳長江水師的防地。
而這刀疤臉身爲北陳江西行省總管兵馬大權的都督,是沒有人敢侮辱他的。要知道這總督的職位雖然聽說不高,可這人卻是北陳皇帝最初的部下大將,這麼些年,沒功勞也是有苦勞的,最起碼人家還有頂着個郡國公的封號,對付他們幾個敵國商人,那還是說殺就殺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父親,難道你投靠胡都督了,那咱們成了他們那個啥公務員了還是直接當官了?”
“當官?公務員?”
聽到兒子的話,謝文東的臉色更加的難看了幾分。要是當官或者公務員就好了,哪怕只是個公務員也不錯啊。北陳的新名堂多,這公務員聽說就是以前的吏目。不過待遇好,乾的好還能升官員。
不過這樣的好事哪裡輪的到自己呢。
嘆了一口長氣,謝文東左顧看了看,輕聲道“這也算是公務員的一種吧,那胡都督把我們收編到他麾下的軍情處了,給我的任務是要我接近楊暕身邊的漢中太守韋德,幫他們打探情報。”
“這北陳的情報不都是歸那個什麼特勤司管的嗎?怎麼胡海還有軍情處了?”
“這你都不懂,特勤司那是歸皇帝管的,那特勤司長比胡海還要官高權大。胡海只是個一省都督,自然也會有些自己的斥候間諜什麼的。”謝文東嘆氣道,就是當個間諜也當不了高級的,還得當個低級的,越是這麼想,他心裡越是不舒服。
“哎,咱們陳郡謝家可是華夏大族,江東世代世族,真正的高門朱第。卻沒有想到,咱們父子居然有一天得淪落到給人當間諜的命運,世道不公啊。”
謝成也是滿臉茫然:“這事要是讓族中知道了,會不會家法處死我們?”
“那就不讓他們知道好了。”
“哎,明天的事情明天再管了。傳話下去,揚帆起航,走一步算一步好了。”說不定哪天你我父子就成了特勤司的司長什麼的高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