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北二百里處,隋軍的大營之中,中軍帥帳外,高高地飄揚着寫着“宇文”二字的大旗,宇文述正襟危坐在主帥位置上,兩側的將校們人人神態輕鬆,談笑風生。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衆人停住了話,看向了帳外,卻只見於仲文的臉上似是罩了層嚴霜,直入帥帳之中,而薛世雄和王仁恭跟着他幾乎是前後魚貫而入,剛纔還喜笑顏開的衆將都收起了笑容,辛世雄哈哈一笑,迎上前去,抱拳道:“於將軍大勝而歸,恭喜恭喜啊。”
於仲文看都不看辛世雄一眼,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辛世雄的笑容還僵在臉上,恨恨地回身看了於仲文一眼,退回了隊列之中。
於仲文等三將在中間站定,對着宇文述行了個軍禮,氣鼓鼓地說道:“大帥,請問本將幾次三番地催促你進軍,或者至少是爲我軍提供補給,爲何你卻不發援軍,不給軍糧,就坐視我軍在前方孤軍奮戰呢?”
薛世雄也跟着說道:“是啊,我軍三天內連敗高句麗軍八陣,斬殺敵軍五千有餘,只要大軍跟上,敵軍必定全線崩潰,就算大軍不來,只要我軍能得到補給,也能打到平壤城下,宇文元帥,你既不要我軍撤回,又不給我軍後援,卻是在這裡安營紮寨,是何用意?”
右驍衛將軍屈突通的臉色一沉,高聲道:“薛將軍,你是來質問宇文元帥的嗎?你們在前方苦戰不易,但我軍是步兵,又背了這麼多的輜重,兩條腿的怎麼可能跑得比你們四條腿的快?”
薛世雄的嘴角勾了勾,沒有說話,於仲文也不看屈突通一眼,仍然盯着宇文述說道:“宇文元帥,就算步兵一直跟不上我們騎兵的速度,你也可以下令要我軍暫緩追擊,可你既不收回成命。又不給我軍足夠的支持,這又是何意?”
宇文述緩緩地說道:“於將軍,你在前方征戰辛苦,這點大家都知道,但我們後方的步兵,要扛着糧食兵器,一個人背一兩百斤的重量。又沒有大車,全要靠人力肩扛。這行軍速度和你們輕裝前進的騎兵部隊哪能相提並論?這裡是中軍帥帳,我等都是軍人,說話做事要從軍事角度出發纔是。”
於仲文咬了咬牙:“那麼宇文元帥爲何又不要我軍撤回,與步兵會合呢?”
宇文述哈哈一笑:“於將軍,你可是手握陛下的密旨口諭啊,一定要抓到乙支文德,本帥雖然身爲前軍總大將,但也不可能讓你違旨吧,你看我都把我左武衛的兩萬鐵騎交給了你。由薛將軍和王將軍帶着支援,做到這點,還不夠嗎?”
於仲文心中暗罵宇文述實在是老奸巨滑,明明是不想讓自己在前方建功,卻說得象是爲自己考慮一樣,他的嘴角勾了勾,說道:“現在我騎兵已經沒了糧食。前方到平壤城的兩百里距離內,處處都是無人區,所有的高句麗的城鎮和村落,都已經無人,他們這是堅壁清野,想要阻止我軍的攻擊呢!”
宇文述長嘆一聲:“是啊。現在我軍渡過鴨綠水以後,一路南進,現在已經離鴨綠水足有七百里的距離了,而且一大半還是山地,出發時我軍步兵人人攜帶三個月的軍糧,可是軍士負擔太重,儘管有遺棄軍糧者皆斬的嚴令。但是卻無法阻止士兵的這種行爲,眼下我軍的全軍糧食,已經不夠二十天之用,我看現在我軍無法再繼續前進了,只能留守這裡,以待後面糧食的來援。”
於仲文一向不知這大營中的軍糧消耗,乍聽之後,倒吸一口冷氣:“這纔出來一個月,怎麼就只剩二十天的軍糧了呢?”
宇文述咬牙切齒地說道:“昨天全軍留下後清點軍糧,本帥才發現,許多士兵偷偷地把糧食埋在行軍的路上,這樣我們看不出這些軍糧被遺棄,其實已經失掉大半了。”
於仲文的眉頭緊鎖,宇文述看到他這樣,嘆道:“於將軍,你我都是掌兵之人,應該知道軍糧乃是軍中頭等大事,我軍雖有三十萬之衆,也不可一日無糧啊,剛纔我與衆將軍議,要後撤一百里,退到薩水南岸,以待我軍後援,於將軍意下如何呢?”
於仲文一聽,整個人都炸了,睜大了眼睛,怒髮衝冠,幾乎是吼道:“我等前鋒將士,不眠不休,苦戰三天,人不解甲,馬不卸鞍,三天連勝八陣,把敵軍生生打出兩百里,眼看平壤城就在眼前,正是宜將剩勇追窮寇的時候,怎麼可以退兵?”
宇文述的臉色漸漸地變得難看起來,沉聲道:“於將軍,大家都知道你們在前方很辛苦,甚至很感動,但這不是你拿着全軍上下的性命去冒險的理由!沒糧了怎麼辦,讓將士們啃泥嗎?!”
於仲文把嗓門又提高了幾度,厲聲道:“宇文元帥,你帥三十萬之衆,不能破高句麗區區小賊,還有什麼顏面去見陛下?而且我於仲文,還有各位將軍此行,就會給你弄得無功而返!”
宇文述氣得一下子從胡牀上蹦了起來,按着寶劍的劍柄,直視於仲文,多日來他已經受夠了,不想再忍,吼道:“於將軍,你怎麼就無功而返了?大家怎麼就會無功而返了?退守薩水就無功了嗎?你什麼意思,說清楚!”
於仲文冷笑道:“想當年,漢朝時的名將周亞夫,見到皇帝的時候,仍然軍容嚴整,在細柳營中,即使讓皇帝也得遵守軍營的規則,就是因爲他可以在軍中一言九鼎,上下皆服,所以才能是威武的大將軍,以後建立不世的功業。”
他說到這裡,環顧四周,厲聲道:“可我們現在這算是什麼?人人各懷私心,各打算盤,只想着自己得好處,苦戰惡戰讓友軍上,一旦發現沒有建功的可能,就開始打退堂鼓,找各種理由消極避戰,個個都這樣想,雖有三十萬之衆,也不可能破國擒君,完成我們這一次的使命!大家捫心自問,我於仲文說的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