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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徵嘆了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之色:“主公,雖然說這是爲了奪取天下,不得已而爲之的事情,可是河北畢竟是我的老家,看着那裡的父老鄉親受這苦,我這心裡,這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王世充的面色陰沉,嘆了口氣:“天下將亂,哪裡都是一樣,非獨是你的河北老家了,楊廣的第一個打擊目標不是高句麗,而是西邊的吐谷渾,天下的殘敗破落,會從隴右關中開始,然後纔到河北和中原。”
魏徵用袖子拭乾淨了自己剛纔擠出的幾滴眼淚,問道:“什麼?要跟吐谷渾開戰了嗎?”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是必然的事情,上次自從榆林入塞之後,裴世矩就自告奮勇地去了西域,在西域各國遊說,極力誇大中土的強大與富饒,讓西域幾十個國家的君主都心中羨慕不已,紛紛派使者入朝進貢,從隴西到關中的各郡縣,每天要接待這些各國使都,迎來送往,安排住宿,所消耗的錢款,半年多已經達到了幾個億,各郡縣的稅賦都幾乎全貼在這招待費上了。”
魏徵睜大了眼睛:“有這麼誇張嗎?幾十個使節就能把關西的幾十個郡縣給吃窮用光?”
王世充微微一笑:“這些人都不會是一個人前來,全是聽了裴世矩的吹牛,以爲中原遍地是黃金,所以各國都組了商團。少者幾十上百人。多者千餘。打着官方使節團給大隋進貢的名義,一路而來,他們進獻的都是些最普通的土特產,葡萄乾,駱駝,香料這些,算不得有多值錢,但這些人的一路吃喝住宿。全都是由官方免費接待,到了東都以後,楊廣還會大方地以他們最希望得到的絲綢和茶葉進行賞賜,唉,老實說,我看着這幫人能這麼大賺特賺,作爲一個商人,都有些眼紅了呢。”
魏徵冷笑道:“無謀暴君,貪婪無度,又好大喜功。徒耗國力,只不過自取滅亡而已。不過主公。有一件事我始終不明白,裴世矩現在已經位極人臣,他又何苦跟着我們一起,爲了推翻楊廣而這麼費力呢?按說建立新朝,他也不可能有任何可能比現在更加富貴呀。”
王世充搖了搖頭:“玄成,你弄錯這個因果關係了,裴弘大如果不是提這樣的建議,那楊廣根本不會重用他,以裴弘大的資歷,以及他這個世家庶流的出身,在這個論資排輩的朝堂裡,根本不可能爬到現在吏部侍郎兼黃門侍郎,掌握機要的位置,若是論詩詞歌賦,華麗文采,這點他還不如虞弘基呢,楊廣用他,就是因爲他能給這個好大喜功的暴君提出各種征伐四方的好點子,對上楊廣想成爲秦皇漢武的宏願罷了。”
魏徵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所以只有慫恿着楊廣四處開戰,才能保裴世矩的富貴,對嗎?”
王世充笑道:“正是如此,裴世矩也是個不甘沉淪的人,如果楊廣的江山穩固,他自然可以享他的榮華富貴,可萬一天下震動,楊廣的江山崩潰,他也可以適時地轉向明主,仍然可以退保家族。”
魏徵皺了皺眉頭:“那麼他以後一定會投向主公嗎?”
王世充嘆了口氣:“這個還不好說,現在我和裴弘大,乃是盟友,而非上下級的臣屬,他跟竇建德,徐蓋,薛舉和蕭銑這四個想在亂世中殺出一片天地的盟友還不一樣,他是既可在楊廣的暴政中位極人臣,又能在亂世中如魚得水,如果讓他能選擇的話,只怕也更希望現在的日子能維持下去。只不過裴世矩也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照楊廣這樣的搞法,大隋遲早要完蛋,所以我知道玄成你擔心裴弘大會爲了富貴而出賣我,但我一點也不擔心這個,不是對裴世矩的人品有多放心,而是對他來說,必須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的。”
魏徵微微一笑:“這麼說來,以後如果有亂世的話,他一定會來和主公共謀大業了?”
王世充笑道:“既然是亂世,那就是各方的豪傑割據一方了,如果是由我親自消滅楊廣,他當然會投向我,但要是楊廣被他人所消滅,他可能就會轉時投向別人,這沒有什麼關係,亂世之中,擇主而侍,也是很正常的事。”
魏徵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從此之後,關於裴世矩的事情,魏某不會再向主公多說什麼,以免影響主公的判斷。”
王世充笑着站起身,看着魏徵,拉住了他的手:“玄成,其實對於你,我挺愧疚的,跟了我這麼多年了,也一直不能給你謀個一官半職,讓你還是這樣屈就當我王世充的管家,實在是有愧於你啊,要不我跟裴世矩說說,讓他幫你謀個六七品的堂下官,如何?”
魏徵笑着搖了搖頭:“當初既然下了決心跟着主公闖一番事業,就沒再指望在楊廣的朝中謀什麼官職了,他的這個天下長久不了,這是魏某的判斷,再說了,如果魏某出外爲官,跟主公這樣的商議也就少了,也不太方便爲主公奔走做事,還是多謝主公的美意啦。”
王世充心中感嘆,拍了拍魏徵的肩膀:“能得到玄成的傾力相助,是我王世充今世之幸也。對了,剛纔說的那些西域國家的商隊入關,其中有些商隊在關隴一帶走南線的時候,仍然會被吐谷渾時不時地打劫,所以這回裴世矩又馬不停蹄地遠赴西域,準備找鐵勒人攻擊吐谷渾呢。”
魏徵疑道:“鐵勒人?爲什麼不用大隋自己的軍力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吐谷渾現在的不少勢力,已經擴展到了西域附近,西域各國的軍隊戰鬥力都不行。而且小國兵不過數千。大國也才萬餘。完全無法和擁騎兵數萬,來去無蹤的吐谷渾人對抗,只有同樣出身馬背之上的鐵勒人,纔是對付他們的最好幫手。”
魏徵點了點頭:“我聽說去年主公的老朋友馮孝慈將軍,率兩萬軍士出巡玉門關外,遭到了鐵勒各部的突擊,損失慘重,戰死五千。傷八千人,敗入關內,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王世充正色道:“此事乃是西突厥的處羅可汗對我們大隋的一次試探,那個處羅當了幾年的可汗之後,也覺得翅膀硬了,知道了楊廣這麼瞎搞之後,以爲中原的天子軟弱可欺,所以想要試着敲打一下,他不敢直接出動突厥本部的兵力,卻暗自命令當年那些被達頭可汗俘獲和奴役的鐵勒部落。偷襲馮孝慈。”
“馮孝慈所部雖然是關隴一帶臨時徵發的府兵,戰鬥力與番上部隊不可相提並論。又是被突襲,但仍然殺傷對方高達兩萬以上,處羅可汗也因此知道了大隋軍力方強,不敢造次,後來派了使者,以鐵勒人的名義入朝謝罪,楊廣心情一好,就免了他們的罪過,還派裴世矩過去撫慰鐵勒人,我料裴世矩這回準備說服鐵勒人,去攻擊吐谷渾了。”
魏徵長出一口氣:“原來如此,鐵勒人驍勇善戰,又是馬背上長大的民族,正面跟我中原的漢軍打,沒什麼優勢,但對付吐谷渾人,想必問題不大。只是這樣一來,楊廣就不用出動軍隊去征伐吐谷渾了吧。”
王世充笑着擺了擺手:“玄成,你只怕小看了吐谷渾,他們是一定會挺到作爲楊廣正式親征誓師的第一個對象的那一天。”
魏徵的臉色一變:“哦,主公,我對吐谷渾的情況不是太瞭解,只是知道他們是在河湟地區的一個羌狄混合的民族,怎麼,比突厥還要難對付嗎?”
王世充點了點頭:“那我就跟玄成來說說這個吐谷渾的事情吧,吐谷渾其實本姓慕容,乃是以前雄霸遼東的慕容氏鮮卑的同族,慕容部落的創始人慕容涉歸,他有一堆兒子,其中的嫡長子是後來五胡亂華入主中原,雄霸關東,建立了前燕帝國的慕容俊之父,慕容鮮卑的創始人慕容廆,而此人的大哥,也就是他的庶長兄,則叫慕容吐谷渾。”
“慕容吐谷渾的才能不比他那個弟弟低,本來按照胡人的風俗,是不認這個嫡長之分,部落首長也應該輪到他纔對,可是慕容氏向來受中原的影響極深,所以選擇了嫡長子繼承,這個慕容吐谷渾也只能屈居其弟之下,並按胡人的風俗分了千餘帳落獨立出來,是爲吐谷渾部落。”
“結果這吐谷渾部落的牧民,跟慕容部落的牧民在放馬時起了衝突,結果這慕容吐谷渾一怒之下,帶着部落遠遷,還對他弟弟留話說,離你萬里,終不相攻,於是這個部落就從遼東不遠萬里地遷陡,在西晉時期遷到了現在隴右的枹罕一帶,定居了下來。”
“這些出自北方遊牧蠻族的吐谷渾人,戰鬥力比起當地的羌人,要強了許多,很快就以這千餘帳落的實力,征服了當地的數萬帳落羌人,建立起了一個遊牧國家,到了慕容吐谷渾孫子的時候,正式以其祖父的名字爲國號,就叫吐谷渾,經過了六到八代的發展,這吐谷渾已經是據甘、青間東至洮河、龍固(今四川省松潘),西達赤水、白蘭,北界黃河,南至大積石山。地方數千裡,人口幾十萬,有騎兵數萬,曾經俘虜過赫連勃勃所建立的匈奴政權--胡夏的末代君主赫連定,戰鬥力還可以,跟突厥不好比,也多半打不過有十餘萬剽悍騎兵的鐵勒人,但是在隴西的絲綢之路上打劫商隊,偷襲駐軍,不停地噁心你,還是做得到的。”
魏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來,吐谷渾人應該是以少數北來的鮮卑人,統治多數羌人的外來政權了,對嗎?”
王世充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但鮮卑人,也就是吐谷渾本部多年來一直和羌人的上層貴人通婚,所以他們的統治基礎還是挺強的,融合得也不錯。”
魏徵微微一笑:“主公,羌人是定居民族,多數農耕,而且築城而居,而鮮卑人是典型的遊牧的生活方式,逐水草而居,這個融合過程,只怕很難吧。”
王世充笑道:“也沒你想象的那麼難,羌人也只是半耕半牧,河湟之地多是高原,空氣稀薄,水草和農田都不易生產,所以只能半耕半牧,鮮卑人的牧馬水平極高,而羌人也能教會鮮卑人種田耕作之事,所以幾百年下來,吐谷渾也是遊走不定,雖然建了一些城池,但是跟楊廣的那些行宮一樣,並非常住,只有到了無法遊牧,霜雪大降的時候,纔會暫住在這些城市裡,等到來年春暖雪消,又會繼續去遊牧了。”
魏徵的眉毛動了動:“我有些明白主公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說這鐵勒人雖然可以擊敗吐谷渾,但是因爲吐谷渾太大,又遊走不定,居無定所,所以無法將之消滅?”
王世充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鐵勒人打仗,本就是爲了利益,吐谷渾又不象我大隋,有着發達的商業和豐厚的金銀稅賦,他們所有的,也就是牛羊而已,鐵勒人從西域天山那裡被趕到青海高原跟吐谷渾作戰,就算獲勝,搶個幾萬頭牛羊也就心滿意足了,絕對不會跟蹤追殺吐谷渾的。到時候吐谷渾在西邊吃了虧,一定又會用出這些蠻夷對付中原王朝的慣用伎倆,假意請求內附,其實就是希望楊廣多給他們錢糧牛羊,以彌補損失罷了。”
魏徵正色道:“然後趁着這些吐谷渾人給趕到東邊的機會,楊廣就會御駕親征,調集大軍圍捕吐谷渾,充分地過一把遠征蠻夷,單于夜遁的癮,對嗎?”
王世充滿意地撫着自己的鬍鬚:“這是必然的,上次巡幸塞外算是一場演練,威服突厥是一個目的,見識一下幾十萬大軍是什麼樣也是一個目的。這回找上不算太強的吐谷渾練練手,也算是爲了今後的征伐高句麗熱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