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掃過周圍帶着不同表情的臉,笑呵呵說道:“斯莫爾勳爵真是一個善良又熱心的人。”
“哪裡,哪裡。”斯莫爾謙虛說道:“我這也是爲了國家安泰,社會穩定,想盡一份綿薄之力。”
說話是一門藝術……他順着唐方的話,又給自己貼上愛國與熱血的標籤。
唐方說道:“斯莫爾勳爵真會說話。”他看了一眼走到身邊的“艾琳娜”,眯着眼睛說道:“如果蘇爾巴喬還活着,如果‘喬森納’還在反對改革派那些人的手中,他們會接受艾琳娜嗎?事情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又來認親,嘖嘖……”
“他們在殺勞拉?帕西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艾琳娜會在未來成爲克納爾公爵領的繼承人呢?以往欲殺之而後快,現在卻用家庭、血緣來壓人,嘖嘖……”
“他們在毒害康格里夫公爵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是自己的丈夫,血濃於水的手足兄弟,賜予生命的父親。做下如此殘忍之事,而今來對人家的姑娘說,看在我是你叔叔的面上,原諒我吧,嘖嘖……”
他一連用了三個“嘖嘖”,來表示自己的鄙夷。
站在平民的角度,這些話一定會引起許多共鳴,牽動許多人心。但是對於斯莫爾這類人來說,絲毫不能觸動他們的情緒,更不要說靈魂。
森巴特作爲道爾公爵領的繼承人,被母親棒打鴛鴦,硬生生逼死了他的戀人。
瑟維斯侯爵親手殺了自己的兄長,才搶來侯爵之位。
亨利埃塔與讚歌威爾明爭暗鬥那麼多年,絲毫不顧叔侄情分。
李雲侯爵是他的父親姦污了守寡的兒媳婦所生的孩子。
……
這便是在場之人已經歷或者正在經歷的事情。
他們可以爲了權力自相殘殺,可以爲了爵位六親不認。可以爲了金錢與地位出賣靈魂,可以爲了女人不顧廉恥。
唐方剛纔批判、嘲笑裡維斯的話又算得了什麼?或許在平民眼睛裡,裡維斯是一個沒有人性的惡魔,但是在大多數貴族子弟的眼睛裡,裡維斯僅僅是一個失敗者。
斯莫爾說道:“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人要學會往前看。我記得你們華夏有句古話。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試想一下,你與艾琳娜的婚事不曾得到父母的同意,如果在婚禮當日再得不到來自長輩的祝福,那將是一件多麼令人遺憾的事情啊。”
“你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艾琳娜的聲譽考慮一下吧。她可是克納爾家族一員,國王陛下認可的女公爵。”
唐方沒有說話,做出回答的是“艾琳娜”:“斯莫爾勳爵,我有一個問題。”
“請講。”
“如果你的祖父將你的父母殺掉。說這麼做是爲了讓你早點繼承領地,你又會如何做?”
森巴特?道爾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異色,那幾位騎牆派領主後代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艾琳娜”的聲音很大,大到整個廣場的人都能聽到。
誰也沒有想到看起來天真無害的小姑娘會問出這麼尖銳的問題,把親情與權力衝突轉嫁到斯莫爾的頭上,讓他做出選擇。
勳爵的臉變得很難看,說道:“這樣的問題沒有意義,因爲那不可能發生。”
她繼續說道:“既然你沒有經歷過這種事。請不要插手我與裡維斯之間的恩怨。”
“我這是爲你好。”
“回到剛纔那個問題……某種程度上講,魯爾斯也是爲你好。”
“艾琳娜”望向唐方:“在這個國家。我只信任他。”
有人認爲這是在秀恩愛,有人認爲這是在表態,也有人認爲這是在諷刺。
她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她是他的未婚妻,他是她的未婚夫,兩個人是綁在一起的。她喜歡,也願意聽他的話。那些想把貴族觀念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加在她身上,以製造與唐艦長的平民思想對立的人,可以死心了。
斯莫爾被她一句話噎個半死,有點奇怪今天的艾琳娜與酒會那晚有很大不同。語言方面表現出極強的進攻性。
“艾琳娜,你被他欺騙了。康格里夫不是死在反對改革派的人手裡,而是另外一個神秘組織。還有,你的母親是阿曼達?克里瓦特派人暗殺,與反對改革派沒有任何關係,那純粹是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
“你想過沒有,唐方爲什麼要把你從查爾斯聯邦接回來,還要成爲你的丈夫,這完全是一個陰謀,爲的是能夠名正言順地把克納爾公爵領變成他的東西。說白了,你不過是他的一個傀儡,用來堵人口舌的一件工具。”
說話的人不是斯莫爾,是裡維斯。
這位艾琳娜名義上的叔父,一張嘴便把唐方推向利益小人的立場。
其實在場大多數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他們習慣用利益去衡量、判別他人的所作所爲,不管是正能量還是負能量的事件,從這些人嘴裡說出來,總會變成某些人的利益訴求。
他們眼中除去利益,再看不到任何東西。
整個國家自貴族開始,到底層平民,維繫人與人之間相互關係的紐帶,便只剩下利益二字。就連親情與愛情,都在金錢與權力的腐蝕下變質。
斯莫爾這個和事佬沒有說話,靜靜看着唐方。
賈思帕?奧利波德、瑟維斯?瓜林、李雲等人同樣默不作聲,等待唐方或者艾琳娜的反駁。
他輕輕皺起雙眉,嘆了口氣,望向清湖表面那些雀躍的水光。
人心壞了……
艾琳娜在查爾斯聯邦的時候,裡維斯那些人從沒有把她當成族人。但是當他把女孩兒接回圖蘭克斯聯合王國,併爲她爭取到領地繼承人的身份後,那些人又用利益爲工具,來離間他跟艾琳娜的關係。
有趣的是,他們不知道。站在衆人面前的“艾琳娜”根本就是冒牌貨,也可以說是兩個自己,所以,裡維斯那番話註定沒有任何效果。
其實就算站在自己身邊的是艾琳娜本人,也絕不可能受到影響,因爲她跟這些貴族子弟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她的真誠與善良,根本不是這羣利益小人能夠體會的。
一個從小受到異國文化薰陶,在查爾斯聯邦長大的女孩兒,卻比這些掌握國家權力,口口聲聲說着“我的領地,我的子民”的貴族老爺更愛民,不,是尊重每一個人生存與生活的權力,並不惜投身骯髒的政治漩渦。
這真的很諷刺。
他們眼中只看到權力。看到利益,便用相同的標準去審視別人。對於這樣的人,他真的不想多解釋什麼,更加不後悔在“喬治亞”做的那些事情。
在他心中,有些人活着,卻已經死了。
當追逐利益的**落到一羣沒有信仰,沒有道德,無所畏懼的人身上。那將是整個社會的悲哀,整個王國的災難。
所以。他不說話,是不想,也是不屑。
他不說話,“艾琳娜”自然也不會說話。
沒有人說話。
是的,沒有人,vivi不算是人。
“其實我跟你的目的一樣。很想艾琳娜能夠悔婚,因爲這傢伙把太多精力放在別的女人身上,因爲他總是那麼油嘴滑舌,嗯,還有……他不帥。像艾琳娜那麼漂亮的人,怎麼能嫁給一個又老又醜的大叔呢。”
“……好吧,我承認我是外貌協會成員,最後面的原因纔是重點。”
唐方剛剛因爲超人一等的覺悟與崇高人生觀衍生的優越感而飄飄然,何曾想堅果機器人的一番話,把他從九霄雲巔打落塵寰。
這個口無遮攔的小東西,竟然說他是又老又醜的大叔?還說正是因爲這樣,才千方百計要拆散他跟艾琳娜的婚事,這簡直就是當衆拆他的臺嘛,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氣勢與聲勢被它破壞殆盡。
倆人可是在來的途中說好了,它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裝啞巴最好,可現在呢?
就在他爲此傷腦筋的時候,vivi說出了第三句話。
“但是他再不好,再花心,也比你們這些人強過千倍萬倍,起碼他是一個人,而你們……只是一羣披着人皮的畜生。”
裡維斯沒有想到vivi會揭唐方的短。
包括瑟維斯、賈思帕、斯莫爾、李雲等人在內,都等着看唐方惱羞成怒,與vivi演一場窩裡反的好戲,卻沒有想到那個伶牙俐齒的機器人轉了個彎,把在場絕大多數人都罵了。
唐艦長的囂張是一種漠視權貴的抗爭精神。vivi的狂妄,則是不帶任何藝術加工的感情發泄。通俗點講,就是罵街。
唐方覺得很舒坦,起碼這次vivi拍了他一個大大的馬屁,很爽,很舒坦,彷彿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舞蹈。
森巴特愕然,對於一臺機器人用粗話強j了對面無數大貴族的事實表示震驚。
幾位王子臉上的表情像死了爹……
唐方覺得這種形容不恰當,如果讚歌威爾死掉,他們應該高興纔對。
斯莫爾、李雲等人陰着臉,死死盯着vivi的鐵皮腦袋,如果不是因爲它的身份特殊,只怕早就叫人把它砸個稀巴爛,丟進垃圾場了。
當然,最憤怒的還要屬瑟維斯侯爵,因爲在伊麗莎白王后舉行的酒會上,vivi砸碎了他的鼻子,如今又大喇喇地罵他是畜生,這種張狂行爲,簡直比唐方更讓人討厭。
艾琳娜天真、善良、文靜。vivi刁蠻、傲嬌、張揚。這一對好“姐妹”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vivi的挑釁與唐方的刻意縱容讓現場氣氛變得一下緊張起來,新派勢力所屬領主的後代全部一臉怒容,連幾位有老派勢力背景的年輕人,都不自覺皺起眉頭,對vivi的地圖炮報以敵視。
瑟維斯把手放在劍柄,往外抽出一條縫,寒光乍泄。映花了李雲的臉。
就在他要拔劍相向,問vivi一個不敬之罪的時候,晚風吹來一聲劍鳴,一道人影和一把長劍先他一步出現在唐方面前。
劍若秋水,臉如霜。
森巴特厲聲喝道:“安薩爾多,你要幹什麼?”
唐方覺得拔劍者有點面善。想了好久才記起當初斯坦貝爾給他的反對改革派人物資料上有這麼一號人物,乃是康格里夫胞弟,薩爾克林的兒子。
薩爾克林?克納爾早先在伊茲夏率領生體戰艦集羣進攻喬森納恆星系統的時候撤退不及,被飛龍點爆了穿梭機,最終葬身太空。
也就是說,唐方是他的殺父仇人。
如果從艾琳娜的角度來分析,安薩爾多是她的堂兄,唐方是她的未婚夫,一方是血親。一方是愛人,卻在衆目睽睽下拔劍相向。
斯莫爾的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得意,vivi的口出狂言終於把這場家庭鬧劇推向暴走邊緣,讓衆人可以欣賞到這麼有趣的一幕。
雖然堅果機器人的髒話很難聽,但也成功給了安薩爾多拔劍契機。
唐方的想法跟在場所有人都不同,甚至沒有在安薩爾多身上浪費半絲心力,他只是很慶幸沒有帶艾琳娜赴會,如果被那個善良女孩兒看到這一幕。不知會有多麼傷心。
薩爾克林像一條瘋狗那樣咆哮道:“拔劍吧,我要跟你決鬥。”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話。
第一次是vivi砸斷瑟維斯鼻樑的時候。當時因爲有伊麗莎白在場,決鬥提議被壓了下去。
這次不一樣,這裡不是哈爾王宮,不用顧及國王與王后的顏面,而且在場觀衆都是年輕一輩的貴族,想看熱鬧的多。幸災樂禍者衆。
更不要說剛纔vivi的一句話把所有人都罵了,作爲王國大世家後輩,又有幾個不心高氣傲,自命不凡?
即便薩爾克林不出頭,也會有別人出頭。
貴族的尊嚴。不容輕侮!貴族的榮譽,不容褻瀆!
只有幾位老派勢力所屬貴族子弟要把這件事通報亨利埃塔,卻被賈思帕?奧利波德派人攔下。
瑟維斯把打開一線的長劍又插回劍鞘,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唐方。
安薩爾多比他更年輕,更孔武有力,據說劍術方面的造詣不俗,又跟唐方有不共戴天的殺父大仇,由這樣的人出面,真的很合適呢。
耿直的vivi很不解,它只是說出pu裡閃過的字符,爲什麼讓事情突然180度大轉折,變成眼下這種刀兵相向的局面。
斯莫爾與裡維斯前一秒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艾琳娜,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它有些慚愧,倒不是因爲那些話給唐方帶來麻煩,而是慚愧自己的智能程序跟不上人類這種生物的思維變化。
“唐方,我承認那次在酒會上陷害你了,但是這次真沒有。”
唐方輕輕拍了它的頭一下,沒有斥責,更沒有抱怨,面對那些貴族充滿仇恨的目光,微笑說道:“你哪有陷害過我,酒會的時候分明就是我把你當橄欖球來使,嘖嘖……好一朵美麗地大紅花。”
“還有,你剛纔那句話,說的真棒。”
譁……
滿場譁然。
連森巴特都用難以置信地目光望着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說完指示幾名騎牆派領主子弟護在前面,把他使勁往外推:“快走,再慢些,衆怒之下連我都保不了你。”
唐方撥開他的手,不僅沒有退走,反而從後列走到前面,上上下下打量安薩爾多幾眼,抽出別在腰上的鈍口匕首,然後又插了回去:“我爲什麼要跟你決鬥?”
安薩爾多的身材很魁梧,整整高了他一頭,經典的斯巴達克斯戰士裝束配上發達的肌肉,越發顯得彪悍與兇橫。
從氣勢上看,如果說安薩爾多是一隻老鷹,那他就是一隻飛鴿。
不同於一般貴族子弟,安薩爾多很注重鍛鍊身體,擁有強健的體魄與非凡的戰鬥技巧,不僅在克納爾公爵領有着非常大的名氣,即便在“克哈諾斯”貴族圈也有一定知名度,因爲他曾經徒手放倒過一頭暴怒的公牛。
許多人覺得唐方說出這樣的話出於畏懼,認爲自己不是安薩爾多的對手。
當然,他有權力拒絕挑戰,因爲他還不是貴族。他有成爲貴族的資格,卻並沒有邁過平民那道坎。
“嘖嘖……匕首與大劍,真是欺負人。”
有人說着風涼話,表面看是替唐方仗義執言,實際上卻也是在挖苦他能力不足。
“看瑟維斯侯爵笑的多開心,嘴角都飛到耳根去了。”
“要我說,斯莫爾纔是最壞的一個,他明知道唐方與裡維斯之間有難解的仇恨,還把他們撮合到一起。”
“人家可是和事佬,一片好心。”
“就是,唐方明明可以選擇拒絕,卻非要趕來赴會,自取其辱。他難道不知道亨利埃塔與梅洛爾那幾個人的後輩都沒有來嗎?”
“要我說,他分明就是來找事的,或者說故意過來噁心我們的,不然爲什麼打扮成這個樣子?只是沒有想到斯莫爾爲他備了一份厚禮。”
“其實你們都錯了,那臺機器人才是最大的坑貨,唐方總有一天會被它玩死,可偏偏那小子還護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