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她寧願成爲一件擺設,不去打擾他,不去打擾電視機前的觀衆。
如果換成別的什麼人,比如彼爾德區長,比如亞當總統,說這些話的時候一定會讓自己看起來慷慨激昂,以煽動人們的情緒。
可是唐方卻很平靜,娓娓道來,看不到激動,看不到憤怒,臉上只有無奈與緬懷。
“海森堡”萊因哈特宮前面的廣場上一片安靜,示威人羣緩緩散去,他們走的很慢,一邊走一邊思考,哪怕堵塞街道,身後車輛的鳴笛聲像炸雷,也絲毫改變不了什麼。
解散不代表放棄,他們只是覺得唐艦長的話很有道理,熱血只有用在正確的地方纔能稱之爲力量,盲目的熱血只能帶來破壞,甚至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電視上那個亞裔年輕人,他比任何年輕人都成熟。
識破奧尼恩斯議員的“綁架計劃”,這是“智”。
敢於同蒙亞帝國那樣的國家勢力爲敵,這是“勇”。
能夠忍常人之不能忍,被子彈擊中右臂都沒吭一聲,這是“堅韌”。
樂於做慈善;願意收留失業者,給他們一口飯吃,這是“善良”。
疼愛弟妹,體恤艦員,爲此不惜讓自己身陷險地,這是“有情有義”。
立志推翻殘暴不仁的**政府,還人們以尊嚴與自由,這是“公平正義”。
接受亞當?奧利佛的道歉,懂得適可而止,這叫“寬以待人”。
在憤怒時刻,他也會口不擇言;看到那些害他未遂之人落難,他也會幸災樂禍,這叫“坦誠率真”。
他是那麼真實的一個人。不像以往政府大肆宣傳的僞英雄。
他真的上過戰場,拿過槍炮,經歷過生與死,見過骯髒與醜陋,即便一路崎嶇,前程多險山惡水。也從未輕言放棄,志存高遠,始終如一。
這樣的人,纔是真正值得尊敬的勇者,纔是值得交付性命的鬥士。
男孩兒們永遠不會像女人那樣因爲幾句煽情的話傷心落淚,他們只會把深沉的情緒藏在心底,辨認一下道路,扛起肩頭的重擔,繼續咬牙向前。
如果說在這之前。“唐方”這個名號是照亮前程的燈塔,那麼之後,它將成爲點亮人心的火炬之光。
彼爾德?帕西這七天來一直呆在“空中花園”沒走,此時此刻,他望着電視上那個叫人三分敬七分畏的年輕人,輕輕點燃一根菸,用力吸了一大口。
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放着一個空鏡框,旁邊菸灰缸裡有火苗在升騰。下面是一張照片,已經燃至一半。青藍色的火焰下焦黃蔓延,科南?魯伯特的臉被慢慢吞噬,最左方的克萊門特只剩半截身子。
亞當?奧利佛坐在總統辦公室一張淺灰色沙發上,面部表情有些複雜,釋然有之,駭然有之。茫然有之,黯然有之,頹然有之……
就像唐方說的那句話:“我能讓你身陷泥潭,也能把你拉上岸。”
他的總統寶座保住了,沒有唐方參合。沒有遊行示威,單憑共和黨那些人,根本翻不起什麼大浪。
諸軍工企業想要的局面也已不遠,唐艦長成功的將仇恨的種子植入星盟人心底,只要他還在星盟一天,只要他還是民衆心裡的英雄,蒙亞帝國就永遠不可能成爲星盟的朋友,哪怕日後共和黨掌權,也絕不敢更改外交方針。
唐方……他做到了!7日前答應的自己的事情都做到了!
亞當?奧利佛卻發現自己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反而有苦澀在嘴裡激盪。
電視上那個男人太可怕了,正直忠義是他,陰險狡詐也是他,勇敢善良是他,唯利是圖也是他,有血有肉是他,神秘莫測也是他……
可到底哪個“他”纔是真的他?
“卡塔爾”恆星系統“啓明星藥業”總部內,憤怒的比爾博姆將滾燙的咖啡灑在名貴的純手工地毯上。
看得出,他很憤怒,因爲電視上那張可惡的臉,以及更加可惡的那張嘴。
唐艦長指鹿爲馬,信口開河的本領已經登峰造極,狗屁抗輻射藥物!狗屁合作關係!狗屁生體戰艦!狗屁治療協議!
他就是一隻狐狸,一隻懂得利用人心,善於欺騙感情的魔鬼。
這麼一搞,他成了星盟人眼裡的英雄,“啓明星藥業”卻成爲受人唾棄的共和黨走狗,如果現在拋出“晨星鑄造”與“啓明星藥業”並非合作關係的言論,誰會相信?
不僅不會相信,反而會被星盟民衆戳着脊樑骨罵他卑鄙無恥。
因爲唐艦長沒有遵守治療協議,幫你們把亞當?奧利佛趕下臺,因爲唐艦長不願看到星盟內亂、人民受苦,你們就蓄意報復,不承認合作關係?
從那名少年身上獲得變異吞噬體原始細胞,從“晨星鑄造”獲得調製技術,如今覺得人家沒用了,便一腳踢開,這是人乾的事嗎?簡直就是畜生!
晨星號還在“迪拉爾”恆星系統的時候,比爾博姆認爲動歪腦筋的是自己一方,可如今看來,姓唐的比他們還黑。
如今“克里斯蒂爾”被拜倫手下400多艘戰艦封鎖住,美其名曰“協防”,其實根本就是“鳩佔鵲巢”。
原來想着算計唐姓小子,卻沒想到根本就是引狼入室。
這一刻,比爾博姆腸子都悔青了。
腸子悔青的不光他,還有“阿爾凱西”的總督,馬洛伯爵。
他看出來了,終於看出來了……
根據情報部門傳來的消息,結合‘空中花園’幾大軍工企業這7天來表現出的細微異常,他終於知道唐方在玩什麼遊戲。
“這個王八蛋,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
那個傢伙在他這兒搞到不少好處,轉身回到“空中花園”又跟亞當?奧利佛來了一場交易,想來價碼不低,因爲唐艦長竟然憑一己之力把星盟時局重置。回到從前。
原本敵對的雙方握手言和,國內輿論壓力消散,而星盟與菲尼克斯帝國是敵非友,亞當政府自然無需在意皇帝陛下的威脅。
唐方剛纔在鏡頭前的講話,還有那些影像資料,成功的將蒙亞帝國塑造成一個黑暗殘暴的地獄式國家。如果亞當政府繼續進行戰爭動員,號召國民抗擊外辱,這場仗恐怕在所難免。
讓亞當政府陷入泥潭的是他,救他們上岸的也是他,讓戰爭動員胎死腹中的是他,激起星盟民衆心中仇恨的也是他。
這個男人,翻手雲覆手雨的本領簡直令人震驚。
馬洛?史密斯的憤怒來得快,去的也快。
他敗了,敗的無比悽慘。儘管在這件事上他並非主要人物,但卻非常悲催地成了唐艦長的利用對象,淪爲這令人毛骨悚然的連環計中的一環。
這真的很丟臉,很難看,白頭翁家族最有前途的子弟-聖皇陛下器重之人-聰明的“阿爾凱西”總督馬洛伯爵,竟被那個小他整整一旬的傢伙耍的暈頭轉向。
這件事將成爲他一生的恥辱載入白頭翁家族史,以聰明著稱的馬洛伯爵,竟然成爲別人手中一枚棋子。實在是太諷刺了。
阿班諾望着落地窗前那道落寞的身影,說道:“要不要把巨大伊普西龍遺蹟的事情透露出去?”
馬洛說道:“這樣做除了給唐艦長帶上一枚護身符。再沒有任何用處。”
阿班諾一時無言,他很不甘心,但又無能爲力。
這種感覺真的很壓抑。
…………
蒙亞帝國境內,“凱爾特”恆星系統,“克林姆”宮殿羣東南角一座維多利亞式建築內,帝國13皇子。哈利法克斯?斯圖爾特正快步走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走廊很安靜,只有他“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哈利法克斯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遠遠望去好像深不見底的毒蛇巢穴,就連思考問題的時候,那種寒意也不會有絲毫減弱。
往常他的思考內容都是科研領域的技術性問題。只有今天不同,他在想怎麼樣才能把那件事告訴父皇陛下,而不讓他老人家生氣。
法拉第的實驗內容已經被唐方公諸於衆,蒙亞帝國必將遭受諸國指責,亞當?奧利佛那個老狐狸也絕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戰爭……已然不遠。
猩紅的披風拖在地面上,好像流淌的鮮血。
哈利法克斯彷彿一道散發着濃重死亡氣息的血幽靈,在奢華而空曠的大殿越去越遠,
他不會爲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懺悔,他只是覺得很麻煩,那個姓唐的傢伙很討厭。
“那人叫什麼來着……哦,唐方!”
哈利法克斯根本沒把唐艦長放在眼裡。
人永遠不會重視一隻螞蟻,不是麼?
哪怕是星盟這樣的國家勢力,他也不怎麼擔心,一個百年來委曲求全仰人鼻息的議會制國家,一羣貪生怕死的懦弱國民,有什麼資格和帝國相提並論?
蒙亞是武力至上的軍事帝國,星盟是民風軟弱的經濟國家,孰強孰弱顯而易見,哪怕有查爾斯聯邦與多蘭克斯共和國掣肘,又能如何?蘇魯、蒙亞兩國的貴族私軍都能把星盟那些弱雞趕回老家。
他這次去面見皇帝陛下,除去彙報剛纔發生的那件事,還有另外一個打算。
13皇子在“凱爾特”已經宅了整整8年,是時候出去走走了,畢竟他也是斯圖爾特家族的一份子,武勇與鐵血是人生必修課。
“甘普納”戰區有他的幾位兄長坐鎮,他去了也插不上手,倒不如去星盟與蒙亞的邊境走一遭,好好跟星盟海軍玩兒玩兒。
在他看來,這是一次歷練,也是一場遊戲。
從小到大,他玩兒遊戲從來沒輸給過誰,這次也一樣!
“父皇會分派那支艦隊給我呢……‘許德拉’不錯……”
…………
自從訪談節目結束,星盟政壇又恢復到往日的平靜,原本兇猛狂烈的政治風暴驟然消散,就好像一場短促而混亂的夢。
在之前的風暴中勢同水火的共和黨與自由黨竟然握手言和。好的跟蜜裡調油一樣,讓一些中立的小黨派瞠目結舌,暗罵他們虛僞。
與此同時,籠罩在“海森堡”上空的輿論陰霾也漸漸消散,陽光再次灑滿萊因哈特宮奶白色的宮牆,照的人心裡暖洋洋的。
國際領域。站在風口浪尖的星盟被蒙亞帝國取代,成爲各國口誅筆伐的對象。
查爾斯聯邦與多蘭克斯共和國就像兩條蟄伏許久終於發現獵物的惡狼,由草叢裡竄將出來,撲上去一通撕扯。
星盟方面更是藉此機會拋出一個提議,呼籲各國對蒙亞實施經濟制裁。
這屬於馬後炮,也可以稱作先斬後奏,因爲在此之前“巴比倫”政府便凍結了一大批蒙亞企業的資金賬戶,並通告那些仍然滯留星盟的蘇魯、蒙亞籍貴族儘快離境,不然。如果出現什麼生命、財產損失,星盟政府概不負責。
另一方面,亞當?奧利佛宣佈重啓戰爭動員計劃,而來自第三方的民意調查顯示,經過“訪談事件”後,與查爾斯聯邦、多蘭克斯共和國結盟共同對抗蘇魯、蒙亞兩國的民衆支持率由以前的57上升至81,整整提高24個百分點,這預示着戰爭的腳步越來越近。在抗擊外侮的進程上,星盟已經邁出最爲艱難的一步。
“訪談事件”的影響在星盟內外持續發酵。“威尼斯”的生活也不怎麼平靜,唐方感覺自己煩透了,以前是媒體與各種政治黨派天天來來此蹲守,現在連各大藥企、醫院、生物研究機構、財團等形形色色的組織也加入到這場“問安”遊戲中來。
於是他決定離開“空中花園”,立刻!馬上!一分鐘都不想多呆。
來“巴比倫”前他曾做過目的規劃:一,收集製造次元鎖的材料;二。尋訪吞噬體與yp-001號標本相關線索;三,解決“晨星鑄造”面臨的各項難題。
如今第一個問題已經取得階段性成功;第二個問題,吞噬體的來源已經確認與最高安理會有關,而且還誤打誤撞解鎖貝希摩斯,提升了蟲族人口上限。倒是yp-001號標本,至今未獲得任何相關線索;至於第三個問題……建設“空間站”的資金已然到位,‘迪拉爾’近乎成爲他的囊中物,如今缺的只剩人手。
對蒙亞、蘇魯籍失業者的收容工作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有格蘭特、白浩在此足矣,成立分公司的相關事宜則交給老科裡與拉瑟福德打理。
他在這裡呆下去也沒什麼大用,倒不如儘快趕回“迪拉爾”,安頓好相關事宜後去“失落之地”修復“阿什託蘭多”系統以解鎖神族科技。
想到這裡,他感覺有些好笑,自己在“巴比倫”誤打誤撞,把星盟與蘇魯、蒙亞搞得勢同水火,日後雙方打起來,他總不好意思在旁邊看熱鬧,因爲一旦星盟戰敗,他的日子也絕對不好過,倒不如再去和把稀泥,把自己的英雄形象塑造的更光輝一些,那樣纔有趣。
退房之前,又同格蘭特、老科裡等人計議一番,並留下5名ghost給幾人防身,以免奧尼恩斯的死忠或是“紅色烈士黨”的人賊心不死搞什麼暗殺行動,然後一行數人離開別墅,往酒店前廳辦理退房手續。
他沒走酒店特意劈出的隱秘通道,而是堂堂正正從前門離開,然後毫無意外地被一大羣記者攔住去路。
自從在sns電視臺結束電視訪談,他已經好幾天沒有露面,那些媒體記者比誰都着急,因爲他不出現就沒有大新聞可以刊登,沒有大新聞自然也就無法爲公司創收,沒有獎金,沒有褒揚。
就像沉寂千百年的火山突然噴發,閃光燈與問話聲連成一片。
“唐先生,您這是要離開‘空中花園’嗎?”
“唐先生,請問您對亞當總統重啓戰爭動員令這件事怎麼看?”
“唐先生,您爲什麼這麼急着離開,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聽到這句問話,唐方忽然停住腳步,望着那名女記者說道:“我在sns電視臺講的那些話令某些人很不高興,所以,我必須走,因爲我的研究員處境不怎麼好,我要早一點把他們救出水火。”
說完,他又非常幽默地開了一句玩笑:“別以爲‘晨星號’是一隻烏龜,它嘴裡還銜着根定海神針鐵呢……”
“那個……這句話好像有點問題,能不能不要播?”
“轟……”
現場傳出一陣鬨笑,凡是能當上記者的有幾個傻子,怎麼可能聽不出這句很有內涵的話,只幾名女記者臉頰飛紅,有些尷尬,不過望向罪魁禍首的目光卻是又愛又氣。
像鐵一般硬氣是他,像水一般綿柔是他,像火一般激昂是他,像孩子一般調皮也是他。
“好了,大家保重,再晚就趕不上航班了。”
他從車子中探出頭,說道:“對了,幫我個忙,打個招聘廣告行不行?”
便在這時,車內傳出一個好聽的聲音:“貧夠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