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叛艦已經化作一片殘骸,充滿整個視界。它們不像遠方在炮火肆虐下損毀的艦隻那樣,被內部與外面的爆炸送入地獄,而是被什麼東西生生撕碎,肢解成無數小塊金屬,彌散整個空域,或相對靜止,或以緩慢速度向外擴散。
透過那些殘骸縫隙,可以看到一具具暴露在真空環境下的人類屍體,和許多垃圾一起懸浮在空中。如果離的夠近,甚至可以分辨出臉上的驚駭欲絕。
做出這種事的並非天行者衛隊諸艦,他們根本沒有進入戰鬥狀態,明顯也被眼前一幕嚇傻了。自然也不會是比“夢靨號”還晚到場的60架鳳凰戰機。
白浩望着遠方在斷續的白光中,被一點一點拆掉艦體結構的底格里斯號,舔了舔微微乾澀的脣,將目光移動至不遠處那條沒了尾巴的大蠍子上。
它不是應該去拆瑟維斯侯爵的“黑鋼號”嗎?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它拆的也不是“黑鋼號”,而是朱里亞諾的底格里斯號。
絞碎叛艦防線,把底格里斯號當成樂高玩具一通拆的,正是芙蕾雅小姐的座駕“熾天使號。”
“座天使號”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芙蕾雅小姐是唐艦長的貼心小棉襖,他讓她往東,她不會往西,讓她上chuang,絕不會下地。
眼前發生的一幕令他非常不解,唐大哥明明吩咐芙蕾雅去搞定瑟維斯,結果“熾天使號”自始至終沒有在第二戰區露面,許多人對此不解,想不明白小丫頭到底幹什麼去了,不曾想,她跑來底格里斯號所在空域。把那些叛艦給生生拆了。
雖然白浩不能容忍背叛,恨極朱里亞諾,準備親手送他歸西,可是看到眼前一幕,很明智地掐滅心頭的想法,乖乖站在遠處看“熾天使號”施爲。
看得出。芙蕾雅小姐拆的很happy,還很細心,從底格里斯號的結構入手,在確保不傷及艦橋人員的前提下,將裝甲一片片撕掉,將部件一塊一塊卸除。哦不……應該是脫下來。因爲比起對待前面那些戰艦,它的動作堪稱“溫柔”。
望着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幕,他終於明白那些天行者衛隊所屬戰艦裡的人爲什麼嚇傻了,就連他自己都感到一陣惡寒。
現在的“熾天使號”就像一個正在進行**解剖的醫生。用冰寒雪亮的手術刀將目標皮膚劃開,把花花綠綠的器官摘除。
不要說這樣的場景令人毛骨悚然,就算“熾天使號”沒有這麼做,芙蕾雅小姐覺得好玩的東西,他也不敢上去硬搶。別看那丫頭臉上貼着一副人畜無害的標籤,從“晨星號”過來的每一個人都清楚記得她暴走時的樣子。
何況所有人都知道她跟唐艦長有一腿,儘管那個傢伙極力否認,只可惜沒人相信。
唐艦長是一個蘿莉控的認知早已深入所有艦員的心。
所以。找遍整個“座天使號”,敢戲弄芙蕾雅小姐。從她的嘴裡奪食的人只有一個唐芸。
“是不是唐大哥臨時改變了主意,把‘熾天使號’調來這裡?”
白浩哪裡知道,唐方根本沒有改變主意。針對第二戰場的局勢做出針對性安排後,他的注意力就先後被鳳凰城的天災系統,布里歐納克系統,爐火系統、死亡刑具、v型吞噬體、伊麗莎白所吸引。哪裡分得出許多心思去顧及芙蕾雅。
他根本沒有把“熾天使號”當成關鍵戰力使用,因爲總覺着把重要的戰鬥任務託付給芙蕾雅有些不靠譜。只不過一來被她纏的心煩,二來怕小丫頭過於無聊,萬一整出什麼幺蛾子就不好了。才隨便丟給她一個“幫我活捉瑟維斯,我要跟侯爵大人暢談人生與理想”的“艱鉅”任務。
其實說到底。瑟維斯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跳樑小醜,可有可無的角色。誰想侯爵大人跳的那麼歡,這樣一來,倒不如丟給芙蕾雅小姐當玩具,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可憐瑟維斯永遠不會知道,他自視甚高,把唐方當成蟑螂。其實在唐艦長眼裡,他根本就是一個譁衆取寵的角色,只配做取悅小丫頭的玩物。
白浩不知道,“熾天使號”放過“黑鋼號”轉而去獵殺底格里斯號,完全是唐芸的主意。
誰也不知道,她在芙蕾雅登艦的時候偷偷跟了進去。可想而知,當天然呆遇見神奇小太妹,會生出怎樣的劇情。
如果沒有唐芸,芙蕾雅當然會很聽話地按照唐艦長的話行事,因爲事後有獎勵。可是現在多出一個在“座天使號”悶了許多天的唐芸,不僅芙蕾雅變成她的玩偶,連“熾天使號”也變成長公主手上一件大玩具。
當初她用周艾的yan照“賄賂”唐方,從而逃離魔爪,跑去跟白浩等人學習駕駛技術。出人意料的是,小妮子在艦船操控方面有很高天賦,學習進度比白浩都快,更不要說大笨蛋羅伊,以及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豪森大爺了。
只是唐方從來不讓她上戰場,哪怕戰艦駕駛技術,導航學、射擊學這些課程學的再好,又有什麼用,只有滿腹理論,沒有實戰經驗。
她很清楚,大哥把她趕去上課,不過是讓她別閒下來,省的惹出更多的麻煩。
可是她畢竟只有十幾歲,正是輕舞飛揚的年紀,就像明明腰纏萬貫,卻只能吃糠咽菜,穿粗布麻衣;就像有絕世姿容,卻非要披頭散髮,黑紗遮面;
毫無疑問,對於她這種好動、愛玩的人來說,絕對是一種折磨。
儘管平常克蕾雅也會允許她開着穿梭機在“座天使號”旁邊兜一圈,但是那跟遛狗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小丫頭雖然不樂意,倒也不敢多說什麼,畢竟唐方與克蕾雅也是爲了她的安全着想。
只是在經歷過卡布雷託遇襲事件後,一直在“娜塔莎”居住。日子過的平靜,但也無聊,對於喜歡熱鬧、新鮮與火爆的唐小姐而言,雖說比“座天使號”上的監獄生活好一些,卻也有限。
於是,當得知唐艦長要幹一票大的。把新派勢力那些人一網打盡的消息後,她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躁動,悄悄摸上了芙蕾雅的“熾天使號。”
說起來,她倒是有幾分小聰明,一來芙蕾雅最好對付,二來就算唐方與克蕾雅知道她摸上“熾天使號”也不會過於擔心,三來這艘有着“獨行俠”屬性的伊普西龍戰艦會隱身,樣子很酷,駕駛它一定比其他艦船更好玩。更有趣。
直至席捲整個恆星系統的大戰開始,“熾天使號”離開外環碼頭,潛行至第二戰場爲“座天使號”打前站,小妮子才從陰影中走出,對芙蕾雅伸出魔爪。
別看小丫頭在跟雅典娜對戰的時候既冷傲又剽悍,一到唐芸與唐方手裡,那就成了沒有危害的羊羔。
只是唐芸一鑽進駕駛艙便傻眼了,她在阿羅斯、克蕾雅等人那裡學來的艦船駕駛技術。來到這裡根本沒有多少用處,系統ai只對芙蕾雅負責。完全無視她的存在,不僅沒能過上駕駛“熾天使號”的癮,反而變成局外人,只能旁觀。
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她看到朱里亞諾臨陣倒戈,看到“夜琉璃號”身陷重圍。看到許多士兵爲了延續梅洛爾的意志,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
她更見識到戰爭的殘酷,生命的脆弱,意識到湊熱鬧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與可恥。
星空中的每一次閃光,都意味着許多生命消亡。那雖然火爆。並不喜人,雖然璀璨,並不美麗。
她同樣瞭解到,唐方與克蕾雅之所以不讓她上戰場,不僅僅是爲保護她不受傷害,還有一種把她與殘酷世界隔離開的想法。這樣的行爲或許很自私,卻讓她生不出半點埋怨情緒。
把戰爭當成一件有趣的事情看待,這本身就是對生命的不尊重。
看着那些靜靜懸浮在虛空的戰艦殘骸,那些幾乎鋪滿整片空域的金屬破片,她很愧疚,很自責。
她不想看到那些有着血性與忠誠的士兵爲了一些人的政治目的獻出自己的生命,那真的很殘忍,很不公。但是她心裡又很清楚,如果不能消滅新派勢力,推翻奧利波德家族的特權統治,將來會有更多的人戰死疆場,會有更多的人沒有尊嚴的,像條狗一樣活着。
很多時候,正義不純潔,正義同樣塗着鮮血的色澤。
這樣的認知,對於她來說很沉重,更加迷茫。
她不知道,在卡布雷托地面戰場,在庫裡嘉德市鋪滿屍體的道路上,一個以一己之力擋住裝甲車前進的少年,也在迷茫英雄,到底是什麼?
芙蕾雅當然不會像唐芸與羅伊一樣想那麼多,唐方告訴她該怎麼做,該怎麼想,她就去怎麼做,怎麼想,英雄與正義什麼的,跟她隔着一條銀河那麼遠。
在布塞法洛斯號出現後,她駕駛“熾天使號”趕往“夜琉璃號”所在戰場,準備執行唐方的命令,拆了“黑鋼號”,活捉瑟維斯侯爵。
只是在潛行途中,唐芸打斷了她。
“熾天使號”沒有按照唐方的命令行事,轉而飛向底格里斯號所在戰場。
唐芸想起唐方曾經對羅伊說的一句話,“英雄有很多種。”
正義何嘗不是。
它可以是勝利,可以是犧牲,可以是迎難而上,也可以是急流勇退,甚至有些時候,正義會化身犯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義要貫徹。
人生的路上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選擇。
羅伊喝過許多雞湯,並堅持認爲那些雞湯可以治癒一切,儘管白浩每天諷刺他喝的不是什麼雞湯,而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給他灌得毒藥。
唐芸不一樣,他喜歡捉弄人,刁蠻任性,被“座天使號”船員慣出一身公主病,這些都是環境所致。她就像一株小草,可以在岩石夾縫求存,也可以在沃土裡拼命生髮。她有一種羅伊、玲瓏、白浩等人都不具備的韌性。
當初唐方還在蒙亞帝**隊的時候,唐林成爲法拉第的實驗品,最終失去意識,幾乎成爲植物人,那種無依無靠的生活都沒有把她壓垮。
如今初到戰場,見識戰爭的殘酷,得知正義的污濁……足以對人造成嚴重精神衝擊的一幕,同樣無法把她壓垮。
既然她姓唐,既然她有這樣的大哥,既然她在今時今日走上戰場,那麼,這就是她的人生,是命運向她揭示的未來人生,與其糾結,與其逃避,與其抗爭,爲什麼不能樂觀地接受這一切,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恨自己認爲該恨的人。
唐林一直很悶,很迷茫的樣子,那是因爲他一直在爲別人而活,爲大哥,爲她……
她不想那樣,也不會那樣,她要爲自己而活,成爲像莉莉艾塔那樣的女中豪傑。
雖然她只有十幾歲,還未成年,但是要想走到終點,先要跨過起點今天,就是起點。她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周艾。
戰勝那個老巫婆,超越那個老巫婆,讓她對自己刮目相看!
當然,在那之前,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做拆了底格里斯號,懲罰那個令人不齒的叛徒。
以芙蕾雅的能耐,當然辯不過牙尖嘴利的唐小姐。於是乎,當白浩解決菊石獸級戰艦,駕駛“夢靨號”感到底格里斯號所在空域的時候,看見一幕非常悽慘,又非常解恨的場面。
在視線盡頭,那艘特製型號的靈魂歌者級旗艦,正被六“使徒”一點一點拆掉,只剩下失去外殼的核心功能模塊與中央艦橋。
白浩與周圍那些天行者衛隊所屬戰艦的艦員就那麼呆着,一動不動的呆着,沒人上去幫一把,也沒人敢說聲,“別這樣。”
底格里斯號落得這樣的下場,是報應。那些叛艦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報應。
他們選擇反叛,也要承擔起做出這種選擇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