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喬治亞恆星系統亂成一鍋粥,通訊網絡被各種各樣的戰鬥指令淹沒。
海軍部隊所屬中基層軍官知道“阿拉黛爾”被唐艦長的生體戰艦攻陷,前一刻還在津津樂道,猜測讚歌威爾會如何應對,後一刻生體戰艦就出現在家門口,這樣的轉變過於戲劇化,以致有些艦長懷疑是不是上級派送的愚人節禮物……明明還沒到。
當然,疑惑歸疑惑,錯愕歸錯愕,他們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遵照作戰指揮台下達的命令往指定地點集結。
蘇丹倫軍港及附近天基防禦平臺組成的外環防禦帶的軍士們更加震撼無語,無形的恐慌情緒在人心蔓延,士氣就像決堤的洪水,滾滾流逝。
它們真的可以無聲無息穿越邊防曲速攔截網,避開巡防艦隊與天基防禦平臺、多種空雷、預警系統組成的防禦帶,出現在恆星系統腹地。
多米諾做完戰鬥部署,將目光投向1號大屏幕被生體戰艦衆星捧月般拱衛在中央的“晨星號”,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如果讓他來指揮,肯定會第一時間發動突襲,打軍方一個措手不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呈現對峙態勢,姓唐的小子到底在想什麼?
切爾諾則擔心瑪爾艦隊大型艦怎麼出港的問題,透過以往獲取的情報,可以很明顯推斷出生體戰艦的戰鬥優勢在於近身肉搏,而不是遠程狙擊,如今被對手堵在大門口,瑪爾艦隊大型艦編隊等同困在籠子裡的老虎,若是強行出擊,勢必成爲活靶子。
就在二人各自想着心事的時候,通訊組一名女性軍官忽然站起身來,顫聲說道:“將軍……通訊系統接到……‘晨星號’發來的聯線請求。”
原本嘈雜的指揮大廳忽然安靜下來,所有人全都回頭望着她,這讓年輕的女軍官有些不自然,眼睛裡閃着幾分羞怯情緒。
多米諾不敢怠慢。沉聲說道:“接到2號大屏幕。”
“是。”女軍官在通訊控制檯連續點下幾個按鍵,大廳前方2號大屏幕上光影閃過,唐方壓抑着憤怒的臉出現在衆人面前。
看得出,他很不爽。比多米諾不爽,比切爾諾不爽,比大廳裡所有人都不爽。
人們感覺奇怪,明明他把艦隊開到海軍家門口,明明他不佔理。明明這是特里帕蒂公爵的地盤,不是他的迪拉爾恆星系統,爲什麼他會比己方衆人更不爽。
“把我的人放了。”
沒有客套,更沒有自我介紹,只有冰冷到讓人心寒的聲音。
不是商量的語氣,更不是請求的語氣,也談不上命令,而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述說,談不上平靜,因爲裡面是滿滿當當的殺意。
或許……用威脅來描述更恰當一些。
沒有人懷疑只要多米諾說一個“不”字。對面那個年輕人會毫不猶豫命令手下生體戰艦集羣把整座軍港拆掉。
因爲他臉上的表情是壓抑憤怒的表情,整個人冷的像一塊冰。
很多人望向多米諾,有的面露期待,有的一臉疑惑,有的神情複雜。
大廳盪漾着一種看不見的沉悶氣息,壓得人五心燥熱,透不過氣來。
聽唐艦長的意思,軍方好像抓了他的朋友,眼下興師動衆來此是爲要人。
一些人在心底大罵切爾諾、康巴特等人沒事找事,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招惹“晨星鑄造”那樣的馬蜂窩。“阿拉黛爾”發生的事情還嫌不夠?非要弄出一場波及整個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混戰?
切爾諾一臉錯愕的表情,在心裡把唐艦長說的那句話默唸兩遍,才反應過來。
康巴特不是說沒有抓住俘虜麼?那架黑色運輸船明明已經安全逃離“喬治亞”,爲什麼唐艦長興師動衆來此要人?
多米諾的臉色變得很快。由錯愕而陰沉。
如果說唐方的臉是根可以用來殺人的冰棱,他的臉就是塊長滿青苔的石頭,綠的精彩。
在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時局不穩的當下,唐方是肯定不會蓄意招惹騎牆派的,那對他沒有半點好處。之所以這麼做,最大的可能便是康巴特在撒謊。又或者出於別的原因,那些人沒有回到“晨星號”,這才激怒護犢情深的艦長閣下,不惜掀起一場大動亂,也要出兵“喬治亞”要人。
“你……你什麼意思?”切爾諾望着大屏幕上那張年輕而冷峻的臉說道:“你的人明明已經平安離開‘喬治亞’,爲什麼還回來要人?”
“……我們可是有證據的!”駐防海軍艦隊指揮官一臉嚴肅說道。
他儘量讓自己的話更有力,更流暢一些,以表現自己毫不畏懼,據理力爭的強者姿態。但是聽在周圍工作人員耳朵裡,分明有種色厲內荏的感覺,好像一個小白領遇見蠻橫跋扈的黑社會,以擺事實講道理的方式進行抗爭。
如果站在弱質文人的角度來看,他這樣的做法不僅合理,還很高尚,但……關鍵是他叫切爾諾,“喬治亞”駐防海軍艦隊指揮官,不是什麼文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武人。
這種時候,武人更應該用槍說話,而不是嘴。
“我再說最後一遍,馬上放人!”
唐方努力壓抑心頭憤怒,試圖讓自己更平靜一些,卻發現這根本不可能。
當他所在意的人無憂無患,可以保持平靜與理智,與那些政壇上的老狐狸盡情周旋,覺得那也是一種樂趣。但是當得知羅伊、白浩等人落入敵人手中,生死不明,他才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絕對冷靜的人,胸口涌動的怒火與躁意潮水一樣衝擊着心房,整個人遊離在暴走邊緣。
他不吃齋,不念佛,不好清靜。
他像所有年輕人一樣,有七情六慾,有愛恨喜惡。
白浩很多地方與他相似;羅伊的憨厚讓人喜歡;白嶽很神棍,又腦殘,是個可愛又可笑的逗比;對於玲瓏與瓔珞兩姐妹,他把她們當成妹妹看待。愛護的同時又多多稍稍帶着一絲愧疚心理,因爲當初第一次去血色之扉,沒有選擇留下姐妹二人。
從克蕾雅口中得知他們在“萊爾西”的遭遇,心中更是被這些真摯可愛的少年感動。
他們親切地稱呼他“唐大哥”。
他很樂意接受這樣的稱呼。並努力扮演一個好家長。
如今他們身陷囹圄,如何不急?如何不惱?如何不怒?
就像現在,他在心底發誓,如果康巴特等人敢動他們一根毫毛,“喬治亞”所有貴族都要爲他們陪葬。
管他罪惡與否。他想得出,便做得到!
切爾諾還想分辨,被多米諾一把拉住。
作爲一名身經百戰的將領,他很清楚,大屏幕對面那張臉是一張充滿殺氣的臉,倘若應對失當,“喬治亞”必將步上“穆巴拉克”後塵,被戰火湮滅。
“請稍等片刻,我立刻聯繫康巴特。”
唐方的臉色略好一些,微微點了點頭。
多米諾告訴通訊官保持聯線姿態。同時命人接“萊爾西”總督府。
現場一片安靜,白熾燈的光芒照在衆人臉上,悽愴如雪。
電子設備偶爾發出的蜂鳴聲像撥弄心絃的手,一下一下,叫人提心吊膽。
幾分鐘後,康巴特的臉出現在2號屏幕一角。
指揮大廳所有工作人員繃緊的心絃總算放鬆了些,還有人用力甩掉手背滑落的冷汗。
“唐方?”
康巴特已經從通訊官處瞭解到多米諾等人的處境,然而他並不認爲對方真心要同己方開戰,就像特里帕蒂公爵所說,這會讓“晨星鑄造”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在他看來。像“得力手下”這種東西,只要手中握有權力,還怕找不到?
是自己的命重要,還是手下的命重要?答案顯而易見。
更何況他真的沒有抓到俘虜。相反,還被那些人幹掉不少士兵,包括格爾特羅男爵。公爵大人不去找“晨星鑄造”討說法已經算是法外開恩,沒想到姓唐的小子居然倒打一耙,反而找上門來,實在欺人太甚。
“我可以非常認真地回答你。‘萊爾西’沒有扣押你手下任何人,正相反,我方格爾特羅男爵,還有十幾名軍方士兵死在你們手中。”
唐方望着畫面中央一臉慍怒的康巴特伯爵,寒聲說道:“這就是你的回答麼?”
格爾特羅爲什麼死,他相信對方心中有數,至於那十幾名軍方士兵,他更不關心。
這不是冷血,而是沒有義務,那是對方指揮官的責任,憑什麼把罪孽推到克蕾雅等人身上,戰場上要麼你死,要麼我亡,就命令的執行者而言,無所謂對錯。
要擔責,也應該是切爾諾、康巴特這種當權者擔責。
不過很顯然,作爲貴族老爺的他們,根本沒有這樣的意識,或者說覺悟,因爲他們只會向上看,而不會俯身聆聽。
他準備動手,用火焰與爆炸警醒這些人,以說明自己不是開玩笑,也不會顧忌所謂的險惡時局。在羅伊、白浩等人沒有脫險的情況下,他沒有心思跟任何人玩陰謀詭計。
多米諾忽然插言道:“是不是那些人乾的?”
康巴特聞言一愣,說道:“不會吧,事後我曾經聯繫他們,得到的答覆是沒有俘虜。”
切爾諾說道:“如果他們在說謊呢?”
“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康巴特皺起眉頭,很是費解,那些人明明與公爵大人是合作關係,爲什麼要欺騙他,如今惹來唐艦長這樣的大敵,“喬治亞”出現動亂的話,對誰都沒有好處。
多米諾說道:“或許這其中另有隱情也說不定。”
唐方靜靜聽着幾人對話,沒有插嘴詢問什麼。
他心頭被怒火填充,不代表腦子也是一團漿糊,康巴特、多米諾、切爾諾三人的對話不排除演戲的可能。
當然,也有可能是事實。按照特別行動運輸船戰鬥記錄儀拍攝的現場影像,雙刃斧飛行器與黑甲人表現出的強大戰鬥力確實遠超主權國家陸軍,或者真有可能不是“萊爾西”軍方所爲。
如果三人在演戲,只怕是爲推卸責任,羅伊、白浩等人想來凶多吉少。
如果是事實,康巴特口中的“他們”,只怕圖謀不小,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自己出兵“喬治亞”,一旦同康巴特等人談崩,勢必引發戰爭。
當前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政局不穩,老派勢力與新派勢力因爲“阿拉黛爾”政變爭持不下,倘若戰火再燃,並燒到騎牆派元老特里帕蒂公爵頭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想而知。
他從中嗅出濃濃的陰謀味,全力按捺心頭怒火,冷着臉問道:“‘他們’……是誰?”
如果多米諾等人足夠聰明,應該可以從中想到些什麼,把“他們”的信息告訴自己,避免戰爭爆發,進而引發波及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全境的大震盪。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康巴特三人並沒有道出“他們”的身份。
不是三人不夠聰明,起碼從多米諾與康巴特的難看錶情上可以佐證這點。
切爾諾與多米諾作爲海軍將領,只知道“他們”存在,具體的聯繫方式、藏身地等情報一概不知。
康巴特作爲特里帕蒂的心腹,知道“他們”是誰,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咬死嘴巴就是不說。
唐方剛剛緩和一絲的臉再次冰冷,沉聲問道:“爲什麼不說?”
“沒有爲什麼。”康巴特淡然說道:“不想說,不能說,也不敢說。”
“這便是你的回答?”
“對,這便是我的回答。”他冷笑說道:“不妨告訴你,如果我沒猜錯,這是一個陰謀……不,這不叫陰謀,而是陽謀。”
“你選擇讓步,同伴死!你選擇進步,‘晨星鑄造’亡。”
“你無力改變,又難以抉擇。”
“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巴特笑過一陣,望着他陰冷的臉,說道:“我很榮幸能夠看到以聰明著稱的唐艦長也有今天……儘管這讓我有些不爽。”
多米諾與切爾諾望着大屏幕上一左一右兩張臉,露出茫然表情。設備池衆位軍官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