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大業六年(公元610年)秋,和風薰柳,谷香醉人,正是北國最爲舒適喜悅的季節。
時值正午時分,太陽比平時稍微有些毒辣,洛陽城郊一處村莊的大槐樹下,一羣婦女正忙裡偷閒的耍嘴碎。
洛陽雄踞黃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東呼虎牢、西應函谷、四周羣山環抱,中爲洛陽平原,伊、洛、瀍、澗四水流貫其間,既是形勢險要,又風光綺麗,土壤肥沃,氣候適中,漕運便利。
因其優越的地理環境,使得自古以來,先後有夏、商、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北魏等七朝建都於此。
所謂“河陽定鼎地,居中原而應四方”,洛陽乃天下交通要衝,軍事要塞。
楊廣即位後,又於洛陽另選都址,建立新都,使得洛陽更加的富庶繁華了。
因爲洛陽是帝都,使得洛陽人自有一股傲然之氣,這一點,即使是洛陽城郊耍嘴碎的婦女們也不例外。
謝六嬸輕搖着蒲扇,向身旁的一個壯婦道:“狗蛋他娘,你家這幾天收了多少擔稻穀?”
壯婦擺了擺手,“我家就那幾畝地,還貧得很能,收得了多少?只怕連你家一半都沒有。”
謝六嬸心中暗喜,嘴上卻道:“那也有不少了,咱這裡是天子腳下,沒那麼多苛捐雜稅,交了皇糧後,剩下的夠吃許久的了。”
一個婦人插嘴道:“我們這謝家村啊,要說哪一家收的稻穀最多,除了地主謝員外,我看就數那十六年前,不知從哪來的李寡婦一家了。”
一個剛嫁到謝家村不久的俏媳婦好奇的問:“嬸子,那李寡婦家田地很多嗎?”
那婦人道:“田地倒不是很多,不過都是上等良田,小溝河跟沉戟彎附近那二十多畝地,都是他們家的。”
俏媳婦驚呼一聲,“那種肥得出油的地,只怕隨便撒些種子上去,不用怎麼打理,都能有個不錯的收成吧!”
“可不是嗎?”那婦人繼續道:“何況雖然李寡婦常年臥病在牀,他兒子李家郎也整天只會耍刀弄棒、結交些不三不四的人,但是他們家的長隨周老漢與他兒子卻很勤快,似乎這個時候都還在田裡忙活呢!”
婦人話音剛落,一陣骨碌碌的車輪聲響起,一頭大黃牛拉着木車緩緩走了過來。
趕牛車的是個身體堅朗的老漢,牛車上裝有一擔但的稻穀,牛車後面,還跟着個二十出頭的憨厚青年,用肩膀挑着一擔稻穀。
婦人看到老漢與憨厚青年後,嘀咕了一句:“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周家郎,怎的現在才收工,可別把你爹跟自己忙壞咯!”謝六嬸熱情的上前說到。
周家郎真名叫周安,他這時咧嘴一笑,“下午俺還要跟我家公子辦些事情,所以就將下午的活做了一些。”
謝六嬸嘴角一撇,嘆聲道:“周家郎啊,別怪我多嘴,那些田地再好,那也都是人李家的,但是活卻全是你周家父子做了,這我們大夥可都看不過去啊!”
周老漢一直沒吭聲,聽了這話後眉頭一皺,然後猛地一揮手中竹棍,大黃牛“哞!”的叫了一聲,拉着木車急急向前而去了。
周安漲紅着臉道:“謝六嬸,請你以後不許再這麼編排李家了,不然我就……我就……”
他最後原本是要說句狠話的,但他本是寬厚之人,狠話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挑着稻穀大步走開了。
謝六嬸先是愣了一下,等回過神來後,大感折了面子,向着周安父子離去的方向呸了一聲,“好心當作驢肝肺,等着吧,他李家沒幾日風光的日子了!”
那俏媳婦聽了這話後,睜大着眼睛,又好奇的問:“六嬸,你這話是啥意思?”
謝六嬸原本不願繼續說下去的,不過被那俏媳婦哀求了幾下後,才壓低着聲音道:“他李家那三十畝良地就是塊肥肉,看中的人會沒有?”
她說着伸手指了指遠處一座依山傍水的大宅子,繼續道:“以前那裡是和善仁慈的謝大老爺當家,自然不會拿李家怎樣,不過現在謝大老爺過世了,繼承家業的可是謝三霸!”
當謝六嬸說到最後那三個字的時候,衆人的臉色都是一變,隨後都各自找了個藉口離開了大槐樹,似乎對“謝三霸”這三個字充滿了忌諱。
話說周安挑着擔稻穀,跟在牛車後面,來到了一處農家小院前。
在小院的西邊處,立着兩根實木柱子,兩柱子之間,結實的契着根長木,這東西如果是現代人看到的話,肯定能立馬發覺,它像極了了操場常見的單槓,而這時,正有一個打着赤膊的青年,在那拉着單杆。
青年一身古銅色的肌膚,身體每個部位的腱子肉,都硬得像一塊一塊鐵疙瘩,臉色稍微有些偏黑,雙眼卻炯炯有神。
周安將扁擔放下後,走到青年身前,恭敬的道:“少爺!”
這個拉單杆的青年,正是此間的主人李隱。
李隱手離單杆後,用毛巾擦了擦汗水,向周安笑道:“周大哥,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叫我‘少爺’了,哪有像我這樣的少爺的,別人聽了還不笑死。”
周安偷偷看了周老漢一眼,“我爹要是知道我沒那樣叫你,可要抽板子打我的。”
周老漢這時正在忙着將一但但的稻穀,從牛車上卸下,李隱喊道:“周叔,別忙了,先吃飯吧,菜都快涼了!”
接着,李隱向對着屋裡喊道:“小蝶,將冷的菜都拿去熱一下!”
“知道啦!”屋裡有女子應了一聲,聲音清亮好聽。
接着,一個嬌美可愛的婢女,從屋中走了出來,向着李隱嘻嘻一笑,直往廚房而去了。
周老漢這時終於將活暫時放下,走到李隱身前,像剛纔周安那樣,恭恭敬敬的向李隱行了個禮,口中啊啊的叫了幾時,雙手一陣比劃。
周老漢竟然是個啞巴!
李隱連忙擺手道:“行了周叔,您老就進屋歇着吧!”
周老漢嘴巴雖然啞了,但耳朵卻沒有聾,聽了李隱的話後,便進了房屋。
李隱和周安本也打算跟着進去的,但這時,忽聽得另一間房裡,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李隱不由的止住了腳步,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暗淡了不少。
周安擔憂的道:“主母的病還是沒有起色嗎?”
李隱搖了搖頭,“今早去了趟偃師城,將那裡一個什麼名醫請了過來,看了半天,卻依舊是跟之前那些庸醫一樣,說我娘是積鬱成疾、心病還需心藥醫,真是狗屁不通,我娘能有什麼心病!”
“隱兒……”房屋中的人停止咳嗽後,虛弱的喊了一聲。
李隱聽後,急急忙忙的進了那屋,來到牀邊,“娘,叫我有什麼事?”
牀上躺着的,是個不停咳嗽的婦人,身材豐滿修長,臉上卻毫無血色,一看就是常年臥病在牀的人。
婦人其實也姓謝,只不過十六年前懷着李隱來到這謝家村後,便少與人交流,故而在這裡住了那麼久,謝家村的村民也不知到她的姓氏,只稱她爲“李寡婦”。
謝氏又咳嗽了一會後,纔開口道:“隱兒,娘這病是好不了了,你就別再費神四處找什麼名醫了,安安心心的習文練武,出人頭地纔是。”
李隱口中連忙答應了,心中卻想,是病總有藥能治,聽說邙山翠雲峰上,有個精通醫術道士,等會吃了飯食,就出發去將他請來。
知子莫若母,謝氏見了李隱的神情後,便知他沒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她長嘆一聲,神色幽幽的看着窗外,“隱兒,你請來的那些名醫們並沒有胡說八道,娘這病確實是常年積鬱所致……”
李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急道:“娘,你有什麼心事?兒子定能幫你辦成!”
謝氏輕搖了下頭,然後閉上了眼睛,“娘累了,你先出去吧。”
李隱見此,唯有一頭霧水的退出了房屋。
吃過午飯後,回到了自己房間,穿上青衣小褂,將一把鋒利的匕首綁在小腿上,拿上齊眉棍,這才走出房門。
“小蝶,照顧好我娘!”李隱向正在洗碗筷的小蝶喊到。
小蝶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一定將主母照顧得好好的!”
李隱笑了笑,走出了小院。
周安早已在小院外等候,李隱道:“周大哥,其實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周安撓了撓頭,“可是我爹告訴我,這兩年有匪徒在邙山落草,他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李隱聽後,也只能讓周安跟着了,他心想,自己這周大哥啊,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對周叔言聽計從了。
李隱與周安出了謝家村後不久,周老漢也駕着牛車去繼續收割沒有收完的稻穀了,整個李家瞬間只剩下婢女小蝶和躺在牀上的謝氏兩人。
這時,在這附近最大地主謝家大宅的客廳中,一個滿臉兇狠的中年男人,不耐煩的來回走動着。
忽然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急匆匆的奔了過來,“老爺,李小子與周愣子離村了,那啞巴老頭也去田裡忙活了!”
這個滿臉兇狠之色的中年男人,正是之前在大槐樹下,謝六嬸提到過的那個謝三霸。
謝三霸聽後,立即停下了腳步,他扭了扭脖子,關節發出一陣聲響,“快叫齊人手隨我去李家,這一次,我要親自出馬,將十六年前屬於我謝家的地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