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撥人上去,朝着壁畫打出了六枚玄陰刺,只震得一陽日宮劇烈搖擺,就像是小船進入了暴風窩,擺簸不停,王重陽兩腳用力抓住地面,才勉強站得住。
但是看那石壁上的畫面時,仍然毫髮無損,所不同的就是炸雷在池塘的水面上震出了一圈細小的波紋,荷苞輕搖,荷錢浮沉,如果不仔細看,都看不出它有什麼變化。
王重陽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用玄陰刺打這個石壁,這麼好的一副壁畫,非要毀掉它嗎?他好像聽到曇月大師說寶藏就在日宮之中,他們這樣做一定跟寶藏有關係,難道法寶就藏在這幅壁畫之後?
但無論如何,要把這幅優美的壁畫毀掉,王重陽還是覺得非常的可惜。他回頭看看曇月大師,只見曇月大師正在聚精會神的盯着那幅壁畫看,似乎是要看透這幅壁畫,看到後面隱藏的東西。
看了六個人的攻擊之後,曇月大師微微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滿意,她的臉色平靜而恬淡,不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什麼。
王重陽忍不住道:“這個壁畫很好看,是不是?”
曇月大師的目光沒有離開壁畫,道:“小小年紀沒必要動那麼多的心眼,這個不是你的強項,有什麼話儘管直說嘛。”
王重陽心裡很驚訝,原先曇月大師看自己一眼,便將自己心裡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現在她連看都不看,就能知道自己的心思。只得直說道:“這幅畫這麼好看,幹嘛要打壞它?”
曇月大師道:“因爲比較起優美的風景,人們有更高的慾望。”
王重陽道:“什麼慾望?”
曇月大師道:“很多很多的慾望。比如佔有的慾望,長生的慾望,強大的慾望,勝出的慾望,諸如此類。爲了實現這些慾望,就必須要是自己強大起來,這就是千千萬萬修真之士歷盡艱險也不氣餒放棄的根本所在。要想強大就要付出艱辛的努力,忍受常人難於想象的寂寞和痛苦,單單這樣還不夠,還需要藉助天材地寶,利用這些材寶中蘊含的天地精華,幫助自己快速提高本領。”
王重陽聽了,道:“這裡面就要你說的那種天材地寶。”
曇月大師道:“不錯,這裡面就有世上罕見的天材地寶,只要得到其中任意一件,修煉成功之後,就能讓人的功力有飛躍的發展和提高,足以稱雄修真世界。這就是爲什麼這些人在這裡,無怨無悔地付出的原因。”
王重陽沒有吭聲,他也很想看看那些寶藏都是什麼模樣,有什麼樣的威力,但是要毀掉這樣一幅美麗的畫面,實在是於心不忍。
曇月大師沒聽到王重陽的回話,道:“怎麼?你覺得這樣做不值得嗎?”
王重陽道:“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要得到一件好東西,難道非得毀掉另一件好東西嗎?如果一定是這樣,那又何必去得到那件東西?這中間難道就沒有可以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曇月大師笑道:“這些人貪心,我看你比這些人更貪心。”
王重陽不明白曇月大師的話,轉頭看着她。
曇月大師道:“這些人貪心,他們只貪心其中的一件,你看起來不貪心,卻想要得到所有的東西,這不是更貪心是什麼?”
王重陽想了想,覺得曇月大師說的話很有道理,人家想要得到裡面的寶藏,自己卻是壁畫和寶藏得兼,這到底是誰更貪婪呢?
曇月大師嘆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道:“佛祖告訴大家,貪嗔癡是三毒,會讓人墮落,最後掉進十八層地獄。其實,佛祖要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扯斷名繮利鎖,要進入涅槃寂靜世界,要拯救天下蒼生,哪一件不是更大的貪心慾念?”
王重陽並不懂得什麼佛教教理,聽了曇月大師的一番感慨,一時陷入沉思。他覺得曇月大師的話很深奧,但是又覺得有些不妥,她本是在諷刺佛祖的慈悲度世,王重陽卻從中看到了一種感人至深的偉大。他忍不住脫口說道:“這個不一樣,這些人都是爲自己,佛祖卻是爲別人,爲自己的人才叫貪,爲別人的人就不能說貪了。我想那大概就是人們叫它是慈悲的原因。”
曇月大師倏地回過頭來,看着王重陽,滿臉的驚訝,好一會兒沒有說話。這是王重陽第一次看到曇月大師如此失態,她一直都是雍容華貴,從容不迫的,即使有些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她的臉上也是微微閃過一絲驚疑,很快便恢復了常態,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逃不過她的那雙慧眼,沒有什麼值得驚奇的。
但是這一次完全不一樣,不僅是長時間的吃驚失態,而且那種吃驚絕對可以說是震驚,從內心一直到外表,沒有絲毫的掩飾,是一種完全徹底的赤裸裸的表現。
王重陽說完之後,見曇月大師一直不說話,臉上始終掛着那種找不到答案的深深的疑惑,這跟先前那個自信,平靜,胸有成竹,處變不驚的曇月大師大相徑庭。他以爲自己說錯了話,所以不敢再說,直愣愣的看着曇月大師。
直到一聲陰雷炸響,曇月大師才從出神狀態中驚醒。王重陽的話對她心靈的震撼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爲自己的人才叫貪,爲別人的人就不能說貪了。我想那大概就是人們叫它是慈悲的原因。”這句話她曾經聽人說過,這個人曾經跟自己關係非常,密不可分,現在已經成了勢不兩立的仇敵。
當初她被那人壓制住之後,對方說的就是這幾句,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當時從那個人的口裡說出來,只是說到了曇月大師的耳朵裡,並沒有說到她的心裡,她還有好多話針鋒相對,反脣相譏,現在同樣的話從這樣一個不到十三歲的小孩子嘴裡說出來,曇月大師聽到耳朵裡,那感受簡直就像是五雷轟頂一樣,心裡一片空白,好一會兒飄飄悠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過去的種種,猶如風吹浮雲,一一從她的腦海中飛過,曾經的純真,曾經的善良,曾經的美好願望,曾經的恥辱,曾經的痛苦,曾經的掙扎,所有這一切都是那麼的歷歷在目,又是那樣的朦朧模糊。啊,那些永遠逝去的童年歲月,那些無法再來的青春年華,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那些悽風苦雨中的絕望苦痛。
都去了,一切都去了。她想上到高高的山巔,衝着天地宇宙大聲叫喊:所有那些日子都去了哪裡?但是她的身體卻只能在陰沉霧繞的深谷裡浮沉徘徊,用盡力氣不能奮飛……
一聲陰雷將她從夢遊狀態炸醒,就像突然沖天上掉到了地下,她的腦子裡一陣眩暈,身體竟然微微搖晃了一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曇月大師急忙鎮定心神,遊目四望,幸好石室中的那十二個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練功,沒有人敢往她這邊看,她暗中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她看到了王重陽。
王重陽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盯着她看,曇月大師這纔想起剛纔的失態正是由這個小孩子的一番話引起的,她的心情還沒有完全恢復平靜,隨口道:“有道理,能說得在明白些嗎?”
王重陽見曇月大師問自己,嘴脣努動了兩下,沒有說出來。其實剛纔的那些話只是他的信口之言,並沒有經過深思熟慮,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就脫口而出了,現在曇月大師這麼一問,他反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些話就在他的嘴裡打轉,可就是說不出來。
曇月大師面色一肅,道:“道理不錯,不過單憑這些道理未必能夠使這些人住手,言語是一回事,行動又是一回事,很多聰明人就是過於相信道理才身敗名裂,甚至丟掉性命的。你小小的年紀,不應該這麼相信那些大道理,不然終有一天你會被大道理害死的。”
王重陽聽不明白曇月大師的話,爲什麼好的道理不能給人帶來好處,還會把人害死,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事情應該簡單明瞭,另外好的道理自然應該有好的行爲,絕不應該有壞的結果。曇月大師的話他全然不懂,但是看她的樣子又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他轉頭看看那些坐在地上練功的人,他們一個個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很顯然,他們都覺得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至少,他們都覺得自己在做能夠成功的事情,所以纔會這樣全力以赴,卻不知道自己正在給自己挖掘墳墓,這個墳墓挖掘得越快,他們也就越早被埋葬。有些人就是這樣義無反顧,快快樂樂地奔向自我毀滅。
曇月大師說的不錯,現在自己將他們叫醒,告訴他們石壁裡面確實有寶藏,但是他們不應該毀掉這幅壁畫,他們中有幾個人會相信自己,聽從自己。對,一個都沒有。
如果自己告訴他們,這個看似天仙的曇月大師其實是個吸血魔頭,她只是在利用大家,大家辛辛苦苦爲她取寶,最終並不能換來她曾經許下的承諾,反而會變成她療傷的血食,有幾個人會相信自己?對,一個也沒有。或者師父和燕姐會聽自己的話,但那也不是說他們相信了自己,只是因爲他們愛自己,不願意讓自己不高興罷了。
難道真的像曇月大師所說的那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